晨光未散。
归墟戒静静悬浮于祠堂正中,黑玉般的戒面流转着幽微光晕,仿佛一扇通往远古的门扉,只待开启。
那枚由焚诏鼎吐出的玉简漂浮其上,晶莹剔透,内里金纹游走如龙蛇盘绕,似有星辰运转、云海翻腾,勾勒出一条直抵天穹尽头的轨迹——本该是通往仙界的密道坐标。
可阿骨打跪伏在地,双手紧握祖脉铜鼎,额头冷汗混着血珠滑落,双目死死盯着玉简表面,瞳孔却猛地一缩。
“不对……这不是路。”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这是……名录。”
话音落下,玉简忽然震颤,表面金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不断跳动的赤色刻度,每一格都泛着暗沉血光,如同心跳般起伏。
每跳一下,便有一缕极细微的哀鸣自其中逸出——那是魂魄断裂前的最后一声呜咽,带着无尽不甘与绝望。
阿骨打浑身发冷。
他身为地脉师,能感知万灵归途,能听大地低语,可从未听过如此密集的临终之音。
这些声音不属于同一时代,跨越千年,层层叠叠,却都指向同一个终点——升仙门。
“三百二十七次波动……对应三百二十七名飞升者。”他指尖颤抖地划过虚空,将魂频刻度具象化为一道命轨图谱,“他们不是失败了……是被人截断了登天之路,在最后一瞬被抹杀!”
这哪里是什么通天密道?分明是一份埋葬了无数强者的死亡名录!
与此同时,南宫玥猛地睁开双眼。
她正盘坐于静室蒲团之上,额角青筋暴起,鼻尖渗血,指尖深深抠进地面,划出五道带血的沟壑。
方才那一瞬,她并非入定,而是被一股无形之力硬生生拖入幻境。
她看见了一条阶梯。
由白骨铺就,层层叠叠,一直延伸至苍穹裂隙之下。
阶梯两旁,飘荡着残破的法衣、断裂的飞剑、碎裂的玉牌——皆是曾试图登天之人的遗物。
而阶梯尽头,一道巨门悬于虚空,门扉斑驳,三个古字依稀可辨:
升仙门。
可当她抬头,寒意瞬间浸透神魂。
那所谓的“门”,竟被无数漆黑锁链贯穿封死。
而那些锁链……根本不是金属所铸,而是由一根根修士脊椎穿连而成!
每一节脊骨上还残留着尚未消散的神魂烙印,微微抽搐,仿佛仍在承受永恒酷刑。
一个低语,自门缝中渗出,冰冷如蛆虫爬过耳膜:
“他们不是不让你们上去……”
“是怕你们看清——上面没人。”
南宫玥几乎窒息。
她想逃,却发现双脚已陷入白骨之中,有无数残手自地下伸出,死死抓住她的脚踝,无声嘶吼。
就在她即将被拖入深渊之际,一声清越凤鸣自远方响起,如破晓之光,斩断一切虚妄。
她猛然惊醒,冷汗湿透长袍,胸口剧烈起伏,掌心血痕犹在,却已分不清是幻境所伤,还是自己抓破的。
“升仙门……是骗局。”她喃喃,眼中浮现前所未有的惊骇,“所谓飞升,不过是献祭。他们的魂,被炼成了封门的锁链。”
另一边,柳青璃立于九盏魂灯之前,脸色骤然苍白。
九盏灯中,有一盏忽然自燃,火焰呈墨黑色,不炽热,反而散发出刺骨阴寒,仿佛连光线都能冻结。
她立刻咬破指尖,以精血画符镇压,可那火焰非但未熄,反而愈发浓烈,灯芯中传出无数细碎哭喊,重叠成一片凄厉悲鸣:
“救我们……别关灯……我们还没死……”
“我们被困在门后……好黑……好冷……”
“天规吞了我们的命格,却不让我们转生……我们卡在生死之间……求求你……点一盏灯……”
柳青璃浑身剧震,手中朱砂笔啪地折断。
这些声音……不是幻觉。
是那些曾试图飞升、却被天规吞噬却未彻底消散的残魂!
他们在向凤家祖脉求援,因为唯有归墟梧桐的涅盘之火,才能照亮那片被刻意遮蔽的幽冥夹缝。
“老祖……”她声音发颤,“您知道吗?上面……早已无人掌天。所谓的仙界主宰,或许只是披着神皮的守墓人。”
祠堂之内,寂静如渊。
凤栖梧站在火坛边缘,素衣未换,指尖轻抚归墟戒,眸光深不见底。
她已知晓一切。
玉简不是地图,是控诉;升仙门不是通途,是坟场;所谓天规,不过是一群窃据高位的背叛者,用以镇压万界、吞噬登天者的食魂之网。
她缓缓抬眸,望向天际。
那里,晨光正盛,云层裂开一线,洒下金色光辉。
可她看到的,却是万年来被掩盖的真相——
无数英杰踏阶而上,满怀希望,却在触及天门的刹那,被抽魂炼骨,成为维系虚假仙界的养料。
他们的意志被抹去,名字被删除,存在被否定,只为让后来者相信:飞升艰难,劫数难逃。
可哪有什么劫?
只有阴谋。
只有谎言。
只有当年那些将她推入归墟的“同僚”,如今高坐云端,享用万灵供奉,却忘了她们的始祖,曾是这片天地真正的主宰。
凤栖梧唇角微扬,笑意却冷如霜雪。
“既然你们把路封死了……”她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祖城的地脉为之共振,“那我就自己开一条。”
她抬手一召,归墟戒光芒大盛,第二层封印彻底破碎,第三层裂纹浮现。
紧接着,她并指为诀,凌空一点。
“传令下去——今夜子时,祖城中央设‘长明火祭’,点燃归墟梧桐心火,照彻九幽,贯通祖脉,不许关灯。”
“我要让所有迷途之魂,都看见回家的路。”
“也要让那些躲在天门之后的蛀虫……看看,她们最怕的人,回来了。”夜风如刀,割裂玄天大陆北境的沉寂。
宋惊鸿踏空而行,黑甲覆身,战魂旗在背后猎猎作响。
他身后,八百战魂军呈雁翼列阵,神识如网铺开百里,扫过每一寸山林、每一道沟壑。
凤家祖城虽已布下长明火祭之局,但敌在暗处,谁也不知那些藏于云端之上的“守墓人”会以何种手段反扑。
忽然,前方荒原上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阴气波动——不是死气,而是被强行封印的灵魂残响。
“停。”宋惊鸿抬手,眸光一冷。
三人尸首横陈于枯河滩上,衣袍尚新,佩剑未折,竟是邻近三大宗门的内门弟子。
他们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去,可七窍皆被赤蜡封死,耳道、鼻孔、唇缝无一例外,蜡质暗红如凝血,隐隐浮现出微不可察的符诏纹路,在月光下泛着诡异金芒。
更令人脊背发寒的是,他们掌心朝天,每只手掌中央都烙着一枚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印记——形如锁链缠绕天门,正是《天规经》开篇第一印:承命归真。
“这不是杀人。”宋惊鸿蹲下身,指尖轻触其中一人眉心,寒声道,“这是献祭前的‘净身’。”
他立刻传讯回城,命人封锁现场,亲自将三具尸体以寒玉棺封存,疾驰返程。
阿骨打已在祠堂外等候,脸色铁青。
他一眼便认出那蜡中掺有“断忆砂”——专用于剥离魂识而不留痕迹的禁物。
他取出地脉匕首,划开其中一具尸体眉心,指尖探入泥丸宫,缓缓抠出一颗晶莹剔透的颗粒,状若泪滴,内里却封存着一团扭曲的记忆光影。
“起引!”阿骨打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晶粒之上。
刹那间,虚空中浮现出一幅画面——
漫天云霞中,一座悬浮巨殿若隐若现,琉璃瓦顶映照金光,匾额上三个古字熠熠生辉:天规殿。
数百名修士跪伏于虚空阶梯之下,包括这三名死者,皆双目失神,口中齐声诵念:
“吾信天规,魂有所属;
吾奉天诏,命有所归;
登阶者罪,逆命者诛……”
声音整齐划一,毫无情绪,如同傀儡。
画面尽头,殿门前立着九根石柱,每一根都刻满名字。
而此刻,一道血色符诏自天而降,烙印在这三人额心,随即他们的身影从梦境中淡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们在用活人做‘信仰桩’。”阿骨打声音低沉,带着地脉共鸣般的震颤,“这些弟子每日入梦参拜,积累香火愿力,等他们真正试图飞升时,就会被提前标记、定点清除——不为劫难,只为收割。”
“他们怕有人觉醒。”宋惊鸿冷笑,“怕万界知道,仙界早已无人,只剩一群靠吞噬信仰苟延残喘的蛀虫。”
消息传至栖梧台时,凤栖梧正立于千年梧桐之下。
她素手执玉简,指尖滴落一滴心头精血,顺着玉简纹路缓缓流淌。
原本记载“升仙坐标”的金文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她以始祖真言重写的咒契——逆命诏书·破妄卷。
“既然你们把升仙路焊死了……”她低语,声音轻得像一片叶落,“那我就烧出一条鬼门道。”
她将归墟戒轻轻按在梧桐根系之上。
那一瞬,整株古树剧烈震颤,树皮龟裂,露出内部流淌的赤金色液态灵髓,宛如血脉奔涌。
“启——焚诏残火,融脉为引!”
一声令下,她催动秘法,将先前从焚诏鼎中夺来的最后一缕远古火种,注入地脉主轴。
霎时间,整个凤家祖城地下轰然作响,赤色光脉如蛛网般蔓延而出,自祖祠延伸至四野,贯穿山脉、河流、城池,仿佛大地本身正在苏醒。
那些埋藏千年的祖脉节点逐一亮起,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越来越急,越来越强。
“今夜子时。”凤栖梧眸光如刃,扫视全城,“点燃所有魂灯,祠堂不许熄火——我要让整个大陆看见,什么叫活着的传承。”
命令传下,全城震动。
百姓自发捧灯而出,家家户户点亮门楣;战魂军沿街布防,守护灯火不灭;柳青璃率祭司团布设九幽引魂阵,以凤血为墨,画下通冥符轨。
当夜,万灯齐明。
火光冲天,映红苍穹,整座祖城宛如一座燃烧的灯塔,刺破黑暗,直照九幽。
千里之外,几大宗门纷纷升起护山大阵,长老齐聚观星台,面色惊疑不定。
“凤家这是要启动古阵?可并未见杀伐之气……”
“那是……魂火?他们竟敢引动归墟之力,不怕遭天谴吗?”
“你看天——”
话音未落,众人齐齐抬头。
原本晴朗的夜空骤然翻涌如墨,乌云层层堆叠,仿佛有某种庞然巨物正缓缓睁开眼眸,冷漠俯视人间。
而在祖城深处,归墟戒忽地震颤,一声闷响自其核心传出——
第四层封印,裂开一道细缝。
一抹幽紫雷光悄然溢出,如蛇游走,无声无息缠上断喙刀的刀柄。
那柄曾斩落过神君头颅的凶兵,竟微微震鸣,似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风止,云凝。
唯有灯火不熄,越燃越烈。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
子时三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