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生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去印证老道士口中那玄之又玄的“无相天罡”。
旋转，开始了。
这不是功法，而是一种哲学，一种关于“自我”与“世界”关系的终极探讨。
老道士酒后醉醺醺的呓语，此刻却化作了镌刻在他灵魂深处的唯一信条。
当你的意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扭曲周围的气场，你自身，便是一个小天地，万法不侵。
在万箭穿心的死亡威胁下，这句他曾嗤之以鼻的“屁话”，成了他求生的唯一稻草。
意志，是烧红的铁。
潜能，是淬火的油。
轰然一声，在他精神的世界里，彻底点燃！
他的身体，放弃了所有思考，只剩下最纯粹的本能，遵循着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理论碎片，开始了不顾一切的执行。
以笔直的脊柱为贯穿天地的轴，以灼热的丹田为搅动风云的核心。
嗡！
全身的筋肉、骨骼、经络，在这一瞬间被压榨到了崩裂的边缘，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悲鸣。
剧痛贯穿了他每一寸血肉，但他已经感觉不到。
下一刻，他整个人，化作了一道在血色战场上崛起的、黑色的龙卷风！
他的速度太快了。
快到超出了人类动态视觉的极限。
前一息还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后一息，就只剩下一个高速旋转的黑色影子，在密集的箭雨之中，带起一阵尖锐到刺耳的、撕裂空气的呼啸！
这疯狂的旋转，暴力地搅动了周围的空气。
一股强大到肉眼可见的气流，在他身体周围，形成了一个不断收缩和膨胀的螺旋状涡流。
那气流是如此粘稠，以至于光线经过时都发生了些微的扭曲，让他周围的空间看上去如同一片无形的、吞噬一切的漩涡。然后，遮天蔽日的箭矢，一头撞进了这个“风暴圈”。
于是，在这片修罗地狱般的战场之上，出现了足以让所有目击者终生难忘的神迹。
一部分箭矢，角度刁钻，还是撞上了他高速旋转中、如同铁鞭般疯狂挥舞的手臂，或是那块他下意识死死护在身前、早已破烂不堪的木盾。
“铛！铛！铛！铛！铛！”
一连串密集到几乎连成一片的、如同百名铁匠同时挥锤的脆响，骤然爆开。
一蓬蓬耀眼的火星，在黑色的旋风中四下飞溅。
那些足以贯穿铁甲的狼牙重箭，在接触的瞬间，就被那股恐怖到极致的离心力瞬间弹飞、崩断，失去了准头，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甚至有几支箭矢，直接被崩碎成了几截，无力地坠落。而更多的箭矢，则被那股强大而诡异的螺旋气流所捕获。
它们的飞行轨迹，在进入涡流范围的瞬间，就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偏折与扭曲。
有的箭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一推，飞行方向被直接带偏，斜斜地一头扎进数十步之外的泥地里，只留下一个颤巍巍的箭羽。
有的则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弹性的软墙，在空中剧烈地翻滚、颠簸，发出“噗噗”的闷响，飞速耗尽了所有力道，最终软绵绵地无力坠落在地。
以霍天生为中心，半径数尺的范围之内，赫然形成了一个绝对的、任何箭矢都无法侵入的“真空地带”！
他就在这片由自己意志创造的净土中，疯狂起舞。
这一幕，彻底击碎了战场上所有人的认知。
那些还在绝望奔逃、或是趴在尸体堆里瑟瑟发抖等死的锐字营炮灰们，全都停下了动作。
他们张大了嘴，眼神空洞，呆呆地看着那个在箭雨中肆意旋转的黑色风暴。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濒死的恐惧，迅速变成了无法理解的错愕，最后凝固成一片死寂的、极致的震撼。
那是什么？
神？
还是魔？
城墙之上，原本有条不紊、如同精密杀戮机器的弓箭手阵列，也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一个年轻的弓手手一抖，箭矢脱手飞向了天空，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指着下方那个不可思议的黑色旋风。
“妖术！是妖术！”
惊恐的呼喊此起彼伏，在弓手之间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他们下意识地停止了拉弓搭箭的动作，慌乱地指着那个在战场上肆虐的“怪物”。
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呵斥声，被这股源自未知的恐惧浪潮，彻底淹没。
陈家军的指挥高台上。
一直闭目养神，仿佛对眼前上万锐字营炮灰的惨烈伤亡无动于衷的银甲主将陈安，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双目，没有一丝波澜，但那目光，却如两道凝练到极致的实质剑芒，瞬间穿透数百步的烟尘与混乱，死死锁定在了那团黑色风暴的中心。
“将军！那……那人会妖法！”
身旁的副将脸色煞白，握着刀柄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战栗。
陈安的脸上，没有恐惧。
恰恰相反，一种发现了绝世珍宝的、无比灼热的光芒，在他的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他看得分明。
那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妖法，而是一种将人体潜能催动到极致的、一种他从未见过、甚至闻所未闻的搏命法门！
一种武道与意志的巅峰显化！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断，瞬间压过了周围所有的嘈杂。
“速查此人名籍！”
他顿了顿，目光更加锐利。
“我要活口！”
守军火力的骤然停歇，哪怕只有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对于争分夺秒的攻城战而言，也足以创造出千载难逢的战机。
“投石车！攻城塔！给老子压上去！”
随着后方指挥官声嘶力竭的怒吼，一直按兵不动的重型攻城器械，终于发出了沉重的、令人牙酸的轰鸣。
巨大的攻城塔由数十人推动，缓缓向前。
投石车阵地也开始发出绞盘转动的声音，准备进行下一轮压制。
十几名早已等得焦躁不安的赤膊壮汉，扛着一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前端包裹着厚重铁皮的巨大攻城槌，趁着这片刻的宁静，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从阵中狂奔而出，笔直地冲向了城门！
轰隆！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大地都在这一刻被狠狠地锤击了一下。
凉州城那厚重的包铁城门，被攻城槌狠狠地撞击，发出一声痛苦的巨响，无数木屑与铁锈纷飞四溅。
这声巨响，也成了压垮霍天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维持“无相天罡”，对他而言，本就是一场豪赌。
他的身体早已重伤。
他的精神和体能，在短短数十息的时间内，被彻底透支，榨得一干二净。
旋转，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像一个被瞬间剪断了所有丝线的木偶，在空中僵直了一瞬。
最后一丝模糊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闪过了对“无相天罡”核心奥义的碎片化领悟。
不是靠蛮力去转……是以意志为根，引动气流，以柔克刚……借力打力……
念头还未转完，无边的黑暗，便如冰冷的潮水般，将他彻底吞噬。
他重重地砸倒在地，身体摔进一片混杂着鲜血与碎肉的腥臭泥浆之中，溅起一片污浊。
与此同时，凉州城门在接二连三的、疯狂的撞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门轴崩断，门板碎裂。
轰然一声，向内倒塌。
战场上那诡异的寂静，被陈家军后续部队潮水般涌起的、狂热到极点的冲锋呐喊，瞬间撕得粉碎。
霍天生就那么躺在阵前，躺在那片因他而创造出的、唯一的、箭矢未曾落下的净土之上。
如同一个被人遗弃的、破败的玩偶，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