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京城的上空。四合院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却驱不散半分弥漫在空气里的凝滞。
张雨晴躺在床上，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单薄的肩膀还在微微发颤。一整天的争执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可神经却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放松。她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干涩的痛感，连吞咽口水都觉得费力。李翠红坐在床沿，手里攥着一条温热的毛巾，却不知道该如何递过去，只能心疼地看着女儿苍白的脸，眼眶红红的。张瑞清站在床尾，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雨晴，”张瑞清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又刻意放低了几分，生怕刺激到女儿，“爸不是要逼你，你想想，女人这一辈子，不就是盼着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再生个一儿半女，凑个完整的家吗？念山他……他不能生育，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啊！你现在年轻，觉得感情能当饭吃，可等你老了，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你就知道后悔了！”
张雨晴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父亲，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却透着一股执拗的光。她张了张嘴，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喉咙里挤出几句沙哑的话，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爸……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认定山哥了……这辈子……就想跟他白头偕老……你别劝了……我的心意……已决……”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头一歪，靠在枕头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李翠红赶紧伸手扶住她，轻轻顺着她的后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雨晴啊，妈知道你跟念山感情深，可这事儿太大了，你再好好想想行不行？妈不是要拆散你们，只是不想你将来受委屈啊……”
张雨晴闭着眼睛，缓缓摇了摇头，泪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父母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可她和张念山两世走来，经历了多少风雨，那份感情早已刻进了她的骨子里。不能生育又如何？她爱的是张念山这个人，是他的担当，他的温柔，他的一切。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将来没有孩子，她也心甘情愿。
张瑞清看着女儿决绝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重重地摇了摇头。他转头看向李翠红，给她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让她再好好劝劝。李翠红抿了抿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女儿疲惫又坚定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剩下满心的无奈和心疼。
客厅里，张国华和妻子坐在沙发上，像是两座雕塑，一动不动。昏暗的灯光下，张国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高彩云坐在一旁，不停地抹着眼泪，嘴里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啊……好好的孩子，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
空气里只剩下压抑的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国华猛地站起身，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他走到桌前，拿起那部黑色电话，手指有些颤抖地拨出了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张国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喂，我是张念山的父亲。”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不容置疑，“告诉他，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回四合院一趟。”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他便重重地挂断了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部队里，警卫员李凤印刚放下手里的文件，电话铃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他快步接起电话，恭敬地应了几声，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变得为难起来。挂了电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还无论如何要回四合院一趟，这可真是难办了。”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空，眉头皱得紧紧的。作为张念山的警卫员，他比谁都清楚，师长心情不好，现在自己也在找师长呢。他在部队里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见到师长的影子。现在都已经是深夜了，师长会去哪里呢？
可转念一想，师长父亲的命令又不能违抗。他只是个小小的警卫员，哪里敢怠慢首长的家事。李凤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转身朝着秦傲男的办公室走去。
秦傲男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他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一份训练方案，眉头微微蹙着，神情专注。听到敲门声，他头也没抬地说了声“进”。
李凤印推开门走进去，“唰”地一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身姿挺拔，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急切：“秦团长，我知道这件事不该找你，但是现在实在没人能帮我了。我们师长找不到了，师长的父亲刚才来电话，让他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要回四合院一趟，我没办法，只能来求助你。”
秦傲男闻言，手中的笔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向李凤印。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和凝重。张念山不见了？他父亲又突然让他回四合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沉默了片刻，语气平静地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李凤印再次敬了个军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秦团长和师长的关系不一般，只要他肯帮忙，一定能找到师长。
秦傲男看着紧闭的房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张念山的性格她了解，沉稳内敛，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他父亲的电话来得如此急切，语气又那般强硬，想必事情不小。
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快步走出了办公室。首先去了张念山的家属院，那套小小的房子里空无一人，收拾得整整齐齐，显然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接着，他又去了张念山的宿舍，宿舍里同样空荡荡的，床上的被子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整齐，桌上还放着几本军事书籍，却不见主人的踪影。
随后，秦傲男又去了训练场、操场、射击场、阅览室……他在部队里找了一个又一个地方，从天黑找到深夜，足足找了六七个地方，都没有看到张念山的身影。夜风吹在身上，带着几分凉意，他紧了紧外套，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
他知道，张念山心里一定很难受。那种事情，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他现在一定是躲在某个地方独自舔舐伤口。
可他到底会在哪里呢？
秦傲男思索了片刻，转身去找王正军，他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看到秦傲男深夜来访，有些意外：“秦团长，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张念山不见了，”秦傲男直接开门见山，语气凝重，“他父亲让他今晚回四合院，我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他，你跟我一起找找。”
王正军闻言，脸色一变，连忙放下手里的文件：“什么？师长不见了？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秦傲男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难色。那件事情毕竟涉及到张念山的隐私，而且实在不光彩，他实在不想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他拍了拍王正军的肩膀，语气诚恳地说：“等找到了他，你自然就知道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他。”
王正军虽然满心疑惑，但看着秦傲男凝重的神情，也知道事情不简单，便点了点头：“好，我跟你一起找。”
两人兵分两路，在部队里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从宿舍区到办公区，从训练场到后勤仓库，凡是能想到的地方，他们都找了个遍。夜色越来越深，部队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就到了后半夜，可他们依然没有找到张念山的踪迹。王正军累得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脸上满是不解和担忧：“秦团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长他从来不会这样的，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秦傲男站在一旁，看着漆黑的夜空，眉头紧锁。他心里也有些不安，张念山向来沉稳，就算心里再难受，也不会如此不顾大局。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会的，他应该只是心里难受，找了个地方静一静。我们再找找，天亮之前，一定要找到他。”
两人没有休息，又继续在部队里搜寻起来。这一夜，对于秦傲男和王正军来说，格外漫长。而张念山，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音讯。
与此同时，京城的另一条路上，许洪亮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往前走着。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狼狈，嘴角青了一块，衣服也被扯得歪歪扭扭。刚才和张念山在路边那场争执，最终演变成了肢体冲突。
可此刻，许洪亮的心里没有丝毫痛快，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痛和不甘。按时说他喜欢张雨晴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她和张念山之间出现了裂痕，他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机会，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呀。
路过公安局的时候，许洪亮停下了脚步。他心里憋得难受，突然想起了欧阳穗。或许，只有欧阳穗能理解他的心情，能听他倾诉一番。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走进了公安局。
值班的警察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有些疑惑地问道：“同志，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找欧阳穗警官，”许洪亮喘着气说，“请问他在吗？”
警察查阅了一下记录，摇了摇头，语气遗憾地说：“对不起，同志，欧阳警官这两天不在本地，去外地执行任务了。”
“执行任务？”许洪亮心里一沉，连忙问道，“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警察说，“公安局的任务大多是保密的，具体的归期我们无可奉告。同志，如果你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跟我们说，我们会尽力为你提供帮助。”
许洪亮闻言，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谢谢”，便转身走出了公安局。心里的那股憋闷感越来越强烈，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再次朝着华清校园的方向走去。
而张念山，此刻正躺在路边的草丛里。刚才和许洪亮的打斗，消耗了他不少体力，可身体上的疲惫，远不及心里的痛苦来得猛烈。他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空洞而茫然。
不能生育。
这四个字，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是一个军人，驰骋沙场，保家卫国，向来无所畏惧。可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和自卑。他给不了雨晴一个完整的家，给不了她一个孩子，甚至连一个女人最基本的幸福，他都无法满足。
雨晴那么好，那么善良，她值得更好的生活，值得一个能给她幸福的男人，而不是他这样一个残缺的人。
可一想到要和雨晴分开，张念山的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样，疼得无法呼吸。他爱雨晴，爱得深入骨髓。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认定了她是自己这辈子要共度一生的人。这些年，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只要想到雨晴，他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可现在，这份爱情，却因为他的残缺，变得如此艰难。他该怎么办？是放手，让雨晴去寻找更好的幸福？还是自私地留在她身边，让她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议论和遗憾中？
无数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交织、碰撞，让他痛苦不堪。他想呐喊，想咆哮，想发泄心里的所有委屈和不甘，可最终，他只是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却浑然不觉。
夜风吹过，带着几分凉意，吹在他的身上，让他打了个寒颤。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路边车辆驶过的鸣笛声，或许是体内残存的意识，将他从混沌中唤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
他挣扎着从草丛里爬起来，浑身酸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只觉得心里的那股难受劲儿，丝毫没有减退，反而越来越强烈。他踉踉跄跄地走到路边，打开自己的车，坐了进去。
车子发动起来，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行驶着。张念山的眼神空洞，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思绪却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心里的痛苦像潮水一样，一波波地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路过一家小卖部的时候，张念山猛地踩下刹车。他推开车门，踉跄着走进小卖部，拿起一瓶高度白酒，付了钱，拧开瓶盖，就直接往嘴里灌。
辛辣的白酒顺着喉咙滑下去，灼烧着他的食道，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可这种身体上的疼痛，却让他暂时忘记了心里的煎熬。他一瓶接一瓶地喝着，任由酒精麻痹着自己的神经，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种混沌的状态中。
不知道喝了多久，酒瓶空了，他也彻底醉了。他趴在方向盘上，意识渐渐模糊，嘴里喃喃地念着雨晴的名字，泪水混合着酒精，从眼角滑落。
这一夜，他就这样在酒精的作用下，迷迷糊糊地度过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他猛地睁开眼睛，头痛欲裂，喉咙干涩得厉害。宿醉带来的不适感让他皱紧了眉头，可当他清醒过来，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心里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更加猛烈。
他摇了摇昏沉的脑袋，发动车子，朝着部队的方向驶去。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照亮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也照亮了他脸上深深的疲惫和痛苦。新的一天开始了，可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