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希望的回音
夜色，在焦虑与期盼的反复煎熬中，逐渐褪去它厚重的墨色。东方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如同稀释了的牛奶，缓慢地浸润着都市钢筋水泥的轮廓。
林微光几乎一夜未眠。
发送给周浩的那条短信，像一块被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自发出后便杳无音信。手机屏幕始终保持着令人心焦的黑暗与沉默，每一次微弱的电量提示，都让她心惊肉跳，仿佛那流逝的不是电量，而是她刚刚鼓起的、微不足道的勇气和希望。
她靠在床头，暖暖蜷缩在她身边，睡得正熟，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女儿恬静的睡颜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压在她心头最沉的巨石。
几千块钱，在支付了昨晚的房费和晚餐后，又薄了一层。像一块正在加速融化的冰，提醒着她时间的残酷。今天怎么办？明天呢？暖暖的幼儿园费用，日常开销……每一个数字都像冰冷的锁链，缠绕着她的呼吸。
“活下去比什么都强。”张姐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带着市井的智慧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奈。
去做收银吗？去端盘子吗？
不。心底有一个声音在顽固地抵抗。如果仅仅是为了“活着”，她或许可以低头。但她要的，是让暖暖有尊严、有选择地生活，是要夺回自己被践踏的骄傲，是要告诉所有看轻她的人，林微光，还没有倒下！
可是，希望在哪里？
周浩的沉默，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心头刚刚燃起的火苗。也许，在周浩那样的大经纪人眼里，她这个过气十年、负面缠身的前影后，早已失去了任何商业价值，连回复一条短信都是在浪费生命。
天光渐亮，窗外的城市开始苏醒，喧嚣声隐隐传来。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不容置疑的步伐，将她推向必须做出抉择的十字路口。
“妈妈……”
暖暖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小声唤她。
林微光立刻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脸上挤出温柔的笑容，俯身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暖暖醒啦？睡得好吗？”
“饿。”暖暖嘟着小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简单的一个字，却让林微光的心猛地一抽。她连忙起身：“好，妈妈马上给暖暖点好吃的早餐。”
拿起手机，打开外卖软件，琳琅满目的早餐图片映入眼帘。包子、豆浆、油条、三明治……她下意识地筛选着价格，从前从不曾留意的数字，此刻却变得无比刺眼。最终，她只点了一份最便宜的小馄饨和一份豆浆油条。
“暖暖乖，我们先洗漱，等会儿就有好吃的了。”
她抱着女儿走进狭小的卫生间，用温水打湿毛巾，仔细地给暖暖擦脸。镜子里映出一大一小两张脸，大的那张，即使一夜未眠，眼底带着青黑，轮廓依旧精致，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憔悴；小的那张，天真无邪，全然不知此刻母亲正站在人生的悬崖边上。
给暖暖洗漱完，外卖也送到了。看着女儿坐在床边，小口小口吃着热乎乎的馄饨，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林微光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她自己却毫无胃口，那根油条拿在手里，如同嚼蜡。
“妈妈，你怎么不吃呀？”暖暖抬起头，眨着大眼睛问。
“妈妈不饿，暖暖多吃点。”她笑着，将手里的油条也掰开，放到女儿的碗里。
必须做出决定了。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如果周浩那里没有希望，她今天就必须出去找房子，找工作，哪怕是去餐厅洗碗，也要先保证暖暖能有一个稳定的住处，能吃饱穿暖。
尊严，在生存面前，有时候不得不暂时退让。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却也带来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她拿起手机，准备开始搜索附近的租房信息和工作机会。屏幕解锁，界面还停留在与周浩的短信对话框。那条孤零零的绿色信息，像她此刻的处境一样，无人回应。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退出——
就在这时！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一个陌生的号码来电！
林微光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声音大得她自己都能听见。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您好？”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是林微光老师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利落，不带太多感情色彩的男声。这个声音……林微光有些印象，在很多年前的一些颁奖礼后台或行业酒会上，她似乎听过。
是周浩！真的是他！
“是我，周先生，您好！”林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自若。
“嗯。”周浩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看到你的短信了。今天上午十点，我在国贸三期的‘云顶’咖啡馆。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
他的话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寒暄，直接给出了时间地点，甚至限定了时长。这是一种典型的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姿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和效率至上的冷漠。
若是十年前心高气傲的林微光，或许会感到不适。但此刻，她心中涌起的，却是一股绝处逢生的狂喜和感激！
他愿意见她！他没有无视她！这就意味着，她还有机会！
“好的，周先生！我一定准时到！谢谢您！”她连忙应下，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嗯。”周浩依旧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忙音，林微光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撞击着肋骨，带来一种真实的、充满生命力的疼痛感。
希望！
周浩的这通电话，就像在无边黑暗中，终于为她亮起了一盏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指路明灯！
“妈妈？”暖暖吃完了馄饨，好奇地看着她，“是谁呀？你好像很高兴。”
林微光放下手机，冲过去一把将女儿抱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脸上绽放出离婚以来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暖暖！是希望！是妈妈工作的希望！”她亲着女儿的小脸，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妈妈可能要重新去拍戏了！像以前一样！”
暖暖虽然不太明白“拍戏”具体是什么意思，但看到妈妈这么开心，她也跟着咯咯地笑起来，用小胳膊搂住妈妈的脖子：“妈妈好棒！”
喜悦过后，现实的问题接踵而至。
现在已经是早上七点多。十点见面，她只剩下两个多小时。
她需要洗漱，需要整理自己落魄的形象，需要安排好暖暖，需要计算好去国贸的路线和时间……
而最大的问题是——暖暖怎么办？
带着孩子去和圈内顶级的经纪人谈复出？这显然极不专业，也极不尊重。
她立刻在通讯录里寻找可以临时托付暖暖的人。母亲在外地，远水解不了近渴。从前关系好的朋友……她犹豫着拨通了一个号码，对方听到她的声音，先是惊讶，随即语气变得有些微妙，支支吾吾地说今天家里有事，实在不方便。
她又打了两个电话，结果大同小异。世态炎凉，在她落魄之时，昔日所谓的朋友，大多选择了明哲保身。
林微光握着手机，看着坐在床上自己玩手指的暖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又被浇上了一瓢冷水。
难道……真的要带着暖暖去吗？
可是，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如果因为孩子而搞砸了这次会面，她可能就真的再也没有翻身之日！
焦虑如同蚂蚁，开始啃噬她的内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已经快八点了。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林微光心中一紧，有些警惕地问：“谁？”
“林小姐，是我，客房服务员。给您送一下干净的毛巾。”门外是一个温和的女声。
林微光松了口气，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多岁、面相和善的保洁阿姨，推着工作车，手里拿着叠好的干净毛巾。
“谢谢。”林微光接过毛巾，道了声谢。
阿姨看着她，又看了看房间里坐在床上的暖暖，目光里带着一丝善意的关切：“林小姐，您一个人带着孩子啊？我看您脸色不太好，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或许是压抑了太久，或许是这位阿姨的眼神太过真诚，林微光心中一动，一股倾诉的欲望涌了上来。她简单地说自己遇到了点麻烦，需要出去办点急事，但孩子没人看管。
阿姨听了，笑了笑，爽快地说：“哎，这有什么难的。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把孩子放我这儿待一会儿。我就在这一层做保洁，活儿干完了也没别的事，可以帮你看着孩子。我也有个孙女，跟这孩子差不多大，我带小孩有经验。”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让林微光几乎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阿姨真诚的眼睛，又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暖暖，内心剧烈地挣扎着。
将女儿交给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保洁阿姨，风险太大了。
可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时间不等人，周浩只给了她半个小时，她绝不能迟到。
“阿姨……这，这太麻烦您了……”林微光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麻烦，不麻烦。”阿姨摆摆手，“谁还没个难处呢。你放心去办事，孩子交给我，保证给你看得好好的。”
最终，对机会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风险的恐惧。林微光蹲下身，拉着暖暖的小手，柔声说：“暖暖，妈妈要出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跟着这位奶奶玩一会儿，好不好？妈妈很快就回来。”
暖暖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面相和善的保洁阿姨，乖巧地点了点头：“好。妈妈快点回来。”
林微光心中一阵酸涩，她亲了亲女儿，又再三感谢了那位好心的保洁阿姨，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然后，她冲进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上她行李箱里唯一一套还算得体、但明显有些过时的裙装，对着镜子，仔细地化了一个淡妆，试图掩盖住一夜未眠的憔悴和眼底的疲惫。
镜子里的女人，虽然依旧难掩落魄，但眼神里已经重新注入了光芒，一种背水一战的决绝光芒。
九点整，她最后看了一眼和保洁阿姨待在一起的暖暖，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酒店房间。
国贸三期，“云顶”咖啡馆。
周浩。
她人生中可能最重要的一次会面，即将开始。
然而，就在她匆匆赶往地铁站，心中反复演练着待会儿该如何与周浩交谈时，早高峰汹涌的人流，以及一个意想不到的小意外，正悄然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