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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民政局那令人窒息的空气,林微光并没有感到丝毫解脱。手里的暗红色证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握不住。她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却丝毫驱不散她心底那片厚重的寒凉。

“家”。

这个字眼在她脑海里盘旋,带着尖锐的讽刺。那里曾是她全部的温暖和寄托,如今却成了她最想逃离,又不得不回去面对的地方。她需要去取走最后一些属于她和暖暖的个人物品,完成这最后一场名为“离婚”的仪式中,最狼狈不堪的一环。

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地址。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她一眼,或许是看她脸色太过苍白,眼神太过空洞,难得地没有搭话,只是默默打开了舒缓的音乐。

音乐声流淌在狭小的空间里,却无法抚平林微光心头的万千沟壑。她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大厦,霓虹初上,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唯独她,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植物,正在迅速枯萎。

十年。一个女人最黄金的十年,她倾其所有,换来的是什么呢?是一本离婚证,一个破碎的梦,和一个需要她独自抚养的女儿。

想到暖暖,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细细密密地疼起来。那个才五岁,像小天使一样温暖贴心的孩子,她要如何对她解释,从今以后,爸爸不会再经常回家,他们可能要离开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车子缓缓驶入那个被誉为“名人堂”的高档小区。绿树成荫,环境清幽,安保严密。曾经,这里是她和陆北辰爱情的堡垒,是他们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如今,这堡垒从内部被攻破,世外桃源也变成了她尊严的审判场。

电梯无声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每一下都敲击在她的神经上。“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滑开。她走到那扇熟悉的雕花大门前,手指悬在密码锁上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那一串她以为会用到老的数字。

“嘀——”门锁应声而开。

然而,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香水味、酒气和喧闹声浪的热流,猛地扑面而来,将她彻底淹没。

林微光僵在门口,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玄关处散乱地放着几双不属于她的、款式新颖的高跟鞋和男士皮鞋。客厅里,原本她精心布置的、以温馨舒适为主的米白色沙发,此刻陷坐着几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和衣着时髦的男人。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播放着劲爆的流行mV,声音开得震耳欲聋。

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气泡味和某种甜腻的女士香水气息,与她记忆中家的味道——淡淡的薰衣草香和暖暖的奶香味——截然不同。

而最刺眼的,是客厅中央,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男人——陆北辰。

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脸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笑容,正举着一杯金黄色的香槟,似乎在说着什么。而他身边,紧紧依偎着一个穿着红色吊带短裙的年轻女孩,女孩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爱慕。

那个女孩,林微光认得,正是她在他手机里看到过的,那个叫白晓荷的新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女主人的姿态?

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客厅里的喧闹声稍微低了一些,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落在了僵立在玄关、脸色煞白的林微光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打量,有毫不掩饰的轻蔑,还有一丝看好戏的兴奋。

陆北辰也看了过来。他看到林微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常,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他放下酒杯,朝她走了过来,步伐稳健,姿态从容。

“你怎么回来了?”他开口,语气平淡,仿佛她只是一个不请自来的陌生访客,而不是这个家曾经的女主人。

林微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住,连呼吸都带着刺痛。她看着眼前这个在短短一两个小时内,就从民政局那个“无赖前夫”变身为派对中心的男人,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越过他,看向客厅里那些陌生的、带着审视意味的面孔,最后,定格在那个穿着红裙、眼神挑衅的白晓荷身上。

“我来拿我和暖暖的东西。”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极力压制后的颤抖。

“哦,那些啊。”陆北辰恍然,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张姨已经帮你收拾好了,就放在客房。”

他侧过身,示意她可以进去取。那姿态,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而她,只是一个被允许进入拿取自己物品的……外人。

林微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迈开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客厅里的音乐不知被谁调小了,那些男男女女虽然还在低声谈笑,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她身上。

她穿过客厅,走向客房。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她熟悉的一切,却又都染上了陌生的、令人不适的气息。她最喜欢的那个花瓶里,插着俗艳的红色玫瑰;茶几上随意放着她珍藏的、从国外拍卖会买回来的艺术画册,上面似乎还沾着酒渍。

屈辱和愤怒像野火一样在她胸腔里燃烧。

“北辰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是白晓荷。她端着一杯酒,袅袅婷婷地走到陆北辰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目光却落在林微光身上,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这位就是林微光前辈吧?果然和电视上一样有气质呢。不过,前辈今天不是刚离婚吗?怎么还有心情来参加我们的派对呀?”

这话一出,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玩味起来。

林微光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直视着白晓荷。那女孩脸上挂着无辜的笑容,眼神里却闪烁着恶意的光芒。

陆北辰皱了皱眉,似乎觉得白晓荷的话有些过了,但他并没有出言制止,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一种纵容的姿态。

“晓荷,别乱说。”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责备,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宠溺。

林微光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密,看着陆北辰那默认的态度,最后一点残存的、对这个男人、对这个家的幻想,彻底粉碎。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这种人动气,不值得。

“我不是来参加派对的。”她看着白晓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是来拿走属于我的东西。毕竟,这里很快就不会这么‘热闹’了。”

她意有所指的话,让白晓荷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陆北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微光,拿完东西就走吧。”他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不耐烦,“这里现在不太方便。”

“不方便?”林微光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嘲讽,“陆北辰,我们上午才离的婚,下午你就带着新欢在我的房子里开派对庆祝。你现在跟我说,我不方便?”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锐:“到底是谁不方便?是你不方便让我这个前妻看到你迫不及待的丑态,还是她不方便在我这个原配面前,炫耀她鸠占鹊巢的胜利?”

“林微光!”陆北辰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语气严厉,“注意你的言辞!什么鸠占鹊巢?这房子的居住权归我,我想请谁来,是我的自由!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像个泼妇一样!”

“泼妇?”林微光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鲜血淋漓。她为了他,收敛了所有锋芒,磨平了所有棱角,努力去做一个温婉顺从的妻子。如今,她只是想要维护自己最后一点尊严,在他眼里,就成了泼妇。

她看着他那张因为恼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俊脸,看着周围那些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眼神,看着白晓荷那藏在陆北辰身后、嘴角却控制不住上扬的得意表情……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将她吞噬。

她还能说什么呢?和一个早已变心、并且毫无愧疚之心的男人讲道理?和一群看客诉说她十年的付出与牺牲?

毫无意义。

她累了。

彻骨的疲惫席卷而来,让她连站着的力气都快消失殆尽。

她不再看他们,转身,沉默地走向客房。推开门,果然看到角落里堆着几个大大的行李箱和收纳袋,那是张姨,那个在这个家工作了多年、看着她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保姆,默默为她收拾好的。

她走过去,手指拂过箱子的拉链,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这里装着的,是她十年婚姻生活留下的,最后的、也是最微不足道的痕迹。那些她珍视的、承载着回忆的物品,或许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陆北辰清理掉了,或者,根本从未被他放在心上。

她提起一个看起来最重的箱子,里面装的似乎是她的书和一些获奖证书。很沉,她咬着牙,才勉强将它拖出客房。

客厅里的人还在看着她,目光复杂。陆北辰站在原地,脸色阴沉,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白晓荷依偎在他身边,像是在宣示主权。

林微光无视所有目光,拖着沉重的箱子,一步一步,艰难地往玄关挪去。箱子底部摩擦着光洁的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为她这狼狈的退场奏响哀乐。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与过去的十年做一次割裂。疼痛,却别无选择。

就在她快要走到玄关,准备彻底离开这个让她心碎窒息的地方时——

“妈妈!”

一个清脆、带着哭腔的童声,突然从门口传来。

林微光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只见保姆张姨正站在敞开的门口,脸上满是焦急和不安。而她的怀里,正抱着刚刚从幼儿园接回来的,她的女儿,暖暖。

暖暖穿着可爱的粉色小裙子,梳着两个小辫子,此刻却扁着小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正委屈又害怕地看着客厅里这陌生而混乱的一幕,看着那个被爸爸和陌生阿姨围着、却对拖着沉重箱子的妈妈冷眼旁观的爸爸。

“妈妈……”暖暖又喊了一声,向她伸出小手,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呀?爸爸为什么不帮妈妈?那个阿姨是谁?”

孩子稚嫩而直接的问题,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剖开了所有虚伪的假面,将这场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丑陋,赤裸裸地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

客厅里彻底安静了。连背景音乐都不知道被谁关掉了。

陆北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甚至下意识地想甩开白晓荷挽着他的手,但白晓荷却抓得更紧了。

那些原本看戏的客人们,也或多或少露出了些许尴尬和不自在。

林微光看着女儿纯真而受伤的眼睛,看着那张酷似陆北辰的小脸上挂着的泪珠,心如刀绞。她丢下箱子,几步冲过去,从张姨怀里接过暖暖,紧紧抱住。

“暖暖乖,不怕,妈妈在。”她轻拍着女儿的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与刚才那个尖锐质问的女人判若两人。

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女儿的视线,不让她再看客厅里那令人作呕的一幕。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最后一次扫过陆北辰,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死心,和一种为母则刚的决绝。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是抱着女儿,提起那个沉重的箱子,挺直了仿佛能被任何一根稻草压垮的脊梁,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走出了这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

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喧嚣与不堪。

也彻底隔绝了她的过去。

门外,是未知的前路,和一个需要她拼尽一切去守护的女儿。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必须站起来了。

为了暖暖,也为了……那个在民政局外,被苏蔓一句话点燃的、微弱的、却不肯熄灭的,属于林微光自己的光。

而门内,被女儿眼泪质问的陆北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复杂难辨。暖暖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精心维持的平静假象下,激起了他不愿面对的涟漪。这涟漪,会演变成怎样的风浪?他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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