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小小的出租公寓包裹得严严实实。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像是遥远海岸线的潮汐，反衬出室内的死寂。
林微光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落地灯投下的那一圈昏黄光晕里，已经很久了。手机屏幕早已黯淡下去，但周浩那几行冰冷的文字，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剧组那边临时有些变动。陆北辰方面向制片方和平台施压，要求换掉你。导演还在争取，但情况不乐观。做好心理准备。】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锥，扎进她刚刚燃起一丝热乎气的心口。
陆北辰……
果然是他。
她应该想到的。以他睚眦必报、掌控欲极强的性格，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这个他曾视为附属品、如今却“不识抬举”敢反抗他的前妻，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哪怕只是以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身份？
他不仅要她在婚姻中臣服，更要她在离婚后，彻底消失，或者以最不堪的姿态苟延残喘。任何一点可能让她重新站起来的苗头，都必须被无情地掐灭。
“居住权”是第一步，让她无家可归。
媒体的围剿是第二步，让她身败名裂。
而现在，封杀她的复出之路，是第三步，要断绝她所有的生计和希望。
他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她留啊。
冰冷的怒意在她四肢百骸流窜，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形蛛网层层缠住的飞蛾，越是挣扎，束缚得越紧，窒息感也越重。
她甚至能想象出陆北辰此刻的模样。他或许正坐在他那间宽敞明亮、可以俯瞰半个城市夜景的书房里，端着红酒，轻描淡写地对电话那头的人吩咐：“我不希望在任何剧组看到林微光这个名字。你知道该怎么做。”
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在决定一只蚂蚁的命运。
而她，就是那只蚂蚁。
“妈妈……”
卧室门口传来暖暖带着睡意的、软糯的声音。
林微光猛地回过神，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慌忙将手机屏幕扣在腿上，脸上强行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转过头：“暖暖怎么醒了？是做噩梦了吗？”
暖暖揉着大眼睛，抱着她的小兔子玩偶，赤着脚走过来，依赖地靠进她怀里，摇了摇头：“没有……我渴了。”
林微光松了口气，心底却涌上更深的酸楚。她抱起女儿，去厨房倒了温水，看着小家伙小口小口地喝着。
“妈妈，你还不睡觉吗？”暖暖喝完了水，窝在她怀里，仰着小脸问，灯光下，孩子的眼睛纯净得像黑曜石。
“妈妈……马上就睡。”林微光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暖暖先去睡，妈妈收拾一下就来，好不好？”
“好。”暖暖乖巧地点点头，从她怀里滑下来，抱着兔子玩偶，一步三回头地走回了卧室。
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后，林微光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垮塌。她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冰箱门上，闭上眼睛，任由一股巨大的绝望感将自己淹没。
不能倒下。为了暖暖，也为了自己。
她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
可是，怎么办？
周浩的消息说“导演还在争取”，但这更像是一种安慰性的说辞。在娱乐圈，资本的力量是绝对的。陆北辰如今是炙手可热的影帝，背后有强大的公司和资本支持，他的一句话，足以让一个像她这样毫无根基的过气演员，万劫不复。
导演或许惜才，但在巨大的投资方和平台压力面前，一份微薄的“惜才”之心，又能坚持多久？
她几乎可以预见明天的结果——一通来自周浩或者剧组助理的、语气抱歉的通知电话，告诉她角色没了，让她另谋高就。
然后呢？
她还能去哪里？再去求周浩？周浩已经仁至义尽，给了她机会，是她自己没把握住——不，是连把握的机会都被人强行剥夺。
再去接更小、更边缘的角色？恐怕陆北辰的触手，早已伸到了她能接触到的每一个角落。
难道……真的只剩下张姐说的那条路了吗？带着暖暖，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小地方，找一份能糊口的工作，庸碌地过完余生？
不！她不甘心！
一股倔强的火焰，在她冰封的心湖底层顽强地燃烧起来。
她猛地睁开眼，走回客厅，重新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周浩的信息依旧刺眼。
她不能坐以待毙。
深吸一口气，林微光拨通了周浩的电话。她需要知道更具体的情况，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她也要抓住。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周浩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冷静：“林老师。”
“周先生，”林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您刚才的信息……我想了解一下，具体是什么情况？陆北辰那边，施加了多大的压力？导演那边……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
“压力很大。”周浩言简意赅，“他直接联系了平台方的负责人和最大的投资方。理由……很冠冕堂皇，说你目前负面新闻缠身，会影响剧集的口碑和招商。平台和资方倾向于采纳他的意见。”
负面新闻缠身……林微光几乎要冷笑出声。她的负面新闻，不就是他陆北辰一手造成的吗？离婚，被拍狼狈离场，被对家嘲讽……哪一桩哪一件，背后没有他的推波助澜？
“导演呢？”她追问，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所在。
“郑导很欣赏你的演技，也坚持认为你是柳如烟这个角色的不二人选。”周浩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但随即话锋一转，“但是，导演也要对整个剧组负责。如果资方和平台坚持换人，他一个人……很难抗衡。目前还在僵持，但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剧组开机在即，不可能为了一个特出角色无限期拖延。”
林微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周浩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希望渺茫。
“我……我能做点什么吗？”她不甘心地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
周浩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林老师，你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要做。任何举动，都可能被对方抓住，成为进一步攻击你的借口。等待，是目前唯一的策略。”
等待……
等待别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这种无力感，几乎让她窒息。
“我明白了。”林微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疲惫，“谢谢您，周先生。”
挂断电话，客厅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等待。她讨厌这个词。这十年，她等待了太多，等待陆北辰回家，等待他的关心，等待一个早已变质的情感回馈……她等来的，只是一场空。
如今，她还要等。
这一夜，林微光几乎未曾合眼。
她躺在床上，听着身边暖暖均匀的呼吸声，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脑海里思绪纷乱，像一团纠缠不清的毛线。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刚出道不久，也曾遇到过被资源咖抢角色的情况。那时她年轻气盛，直接找到导演，据理力争，甚至当场表演了一段，用实力硬生生把角色抢了回来。
可现在呢？她连争辩的资格都没有。资本的游戏规则，早已不是单凭演技就能破局的了。
陆北辰的身影，苏蔓冷漠的脸，记者们咄咄逼人的提问，周浩平静却无奈的话语……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旋转。
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天快亮的时候，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脑海。
她不能直接对抗资本，但她或许可以……借力打力。
陆北辰打压她的理由，是“负面新闻缠身，影响剧集口碑”。
如果……如果能有另一种“声音”出现呢？一种支持她、肯定她演技和价值的声音？一种能让资方和平台看到，启用她林微光，并非全是风险，也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益和话题度的声音？
这个声音，必须足够有分量，足够引起关注，足够让那些只看数据和利益的资本方，重新权衡利弊。
谁的声音，能有这样的分量？
一个名字，几乎是瞬间就跳了出来——苏蔓。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找苏蔓？那个当众说她“失望”，与她争斗了十年，如今地位悬殊的死对头？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甚至可能自取其辱。
苏蔓凭什么帮她？看她笑话还来不及吧？
可是……除了苏蔓，她还能想到谁？还有谁的声音，在娱乐圈能有如此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而且，她隐隐有一种直觉。苏蔓对她的“失望”，或许并不仅仅是嘲讽和落井下石。那背后，可能隐藏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对手”堕落的惋惜和不甘？
这个想法大胆而冒险，像在万丈悬崖边走钢丝。
晨曦微露，淡青色的天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渗进房间。
林微光轻轻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空阴沉沉的，一如她此刻的心情，但眼底深处，那簇疯狂的火苗却并未熄灭。
她看着手机通讯录里，那个她曾无数次想要拨出又强行按下的号码——苏蔓的私人号码。这是很多年前，她们关系还算“融洽”的竞争对手时，在一次活动后偶然交换的，她不确定这个号码是否还在使用。
求她？她开不了这个口。
那么……交易呢？
她有什么筹码，能和如今的苏蔓做交易？一无所有的她，凭什么打动那个高高在上的资本女王？
林微光死死攥着手机，指甲几乎要嵌进屏幕里。内心的挣扎如同两只野兽在激烈搏斗。理智告诉她这太异想天开，是自寻死路；但那股不甘被命运摆布的狠劲，却又怂恿着她去赌一把。
赌苏蔓那看似冰冷的表象下，或许还残存着一丝对“对手”的尊重。
赌苏蔓作为一个顶级商人的眼光，能看到她林微光身上潜在的价值。
赌……那万分之一的，绝处逢生的可能！
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细密而急促的声响，像是在催促着她做出决定。
最终，她眼中闪过一抹破釜沉舟的狠厉。
她打开微信，找到了那个几乎从未有过对话的头像——苏蔓的微信。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始编辑信息。她没有哀求，没有诉苦，只是极其简单地写道：
【苏蔓，我是林微光。我接下了《浮沉》的柳如烟一角，但遇到了麻烦。陆北辰在封杀我。如果你还认为，我曾有资格做你的对手，明天上午十点，老地方见。】
所谓的“老地方”，是很多年前，她们偶尔会不约而同去喝一杯的一家隐秘的日式清酒吧，那里环境安静，鲜有圈内人打扰。
她不知道苏蔓是否还记得这个地方，甚至不确定苏蔓会不会回复。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她仅剩的、微不足道的尊严，和那渺茫的希望。
按下发送键。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屏幕久久没有变化。
林微光将手机丢在沙发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雨幕，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这一次，她把决定权，交到了那个她最不愿低头的人手里。
苏蔓，你会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