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包裹着厚布，踏在覆着薄霜的枯草与砂石上，只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噗噗声。五十一骑如同贴着地面席卷的灰色旋风，沿着山脊背阴处的狭窄路径，向着下游的月亮湾全力奔驰。寒风刮过耳畔，带着刺骨的冷意，却吹不散每个人眼中燃起的灼热战意。
宋青伏在马背上，身体随着战马的奔腾起伏，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地形，心中不断计算着时间和距离。必须在狄人先锋队穿过月亮湾之前赶到，并完成部署！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快！再快一点！”她低喝一声，声音被风扯碎，但身后的队伍却如同一个整体，速度再次提升。连日来的艰苦行军和严苛训练，在此刻显现出效果，队伍保持着紧凑的队形，无人掉队。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地势豁然开朗，一道宽阔的河道弯弧出现在视野尽头，正是月亮湾！此处河道在此拐了一个近乎半圆的大弯，流速减缓，冲刷出大片滩涂。河道东岸是逐渐升高的土坡，生长着稀稀拉拉的灌木，西岸则是一片颇为茂密的胡杨林，此刻树叶虽已落尽，但交错的枝干依旧能提供良好的遮蔽。
“下马！”宋青率先勒住战马，翻身跃下，“孙河，带你的人，立刻占据东岸高地，寻找最佳射击位置，注意隐蔽！没有我的号箭，绝不可妄动！”
“是！”孙河抱拳，没有丝毫拖沓，立刻带着十四名弓弩手，如同鬼魅般猫着腰，借助灌木丛的掩护，迅速向东岸高地潜去。
“铁柱，赵毅，带其余人，随我进入西岸胡杨林！马匹集中看管，留两人看守！”宋青语速极快，指令清晰，“进入树林后，各自寻找掩体，检查武器，准备近战突袭！”
“明白！”铁柱低吼一声，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提着厚重的环首刀，带着格斗好手们迅速冲向胡杨林。赵毅则带着几名斥候，先行潜入林中，排查可能存在的危险并确定最佳突击位置。
宋青最后看了一眼东岸高地，孙河等人已经消失在灌木之后，不见踪影，但她知道，那些冰冷的弩箭已然对准了即将到来的死亡之径。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因紧张和期待而略微加速的心跳，拔出腰间的佩刀——一柄监军特批的、更适合她臂力的精钢横刀，转身汇入了胡杨林的阴影之中。
林内光线晦暗，枯枝败叶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队员们各自依托树干、土坎隐蔽起来，屏息凝神。铁柱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将环首刀横在膝上；赵毅如同灵猫般蹲在一处树根交错形成的天然掩体后，手中紧握着一柄短刃；老赵则和其他几人一起，紧张地检查着绊马索、铁蒺藜等扰敌用具，虽然此次伏击未必用得上，但有备无患。
时间在寂静而紧张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叶以及冰冷的杀意。宋青靠在一棵粗壮的胡杨树后，微微探出头，目光穿过林木的间隙，紧盯着月亮湾的入口方向。她的耳朵捕捉着风带来的一切细微声响——河水的流淌、枯枝的断裂、以及……远处渐渐清晰起来的，如同闷雷般滚动的马蹄声！
来了！
她猛地握紧了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回头，向身后的队员们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所有人在瞬间绷紧了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甚至能听到狄人骑兵特有的、带着某种腔调的呼喝声。透过林木缝隙，已经可以看见影影绰绰的骑兵身影，他们沿着河道，呈松散的行军队列，正不紧不慢地向着月亮湾弯道而来。人数约莫两百，骑术精湛，马背上驮着不少物资，确实是先锋队的配置。他们显然没有料到，在这相对安全的河道区域，会遭遇埋伏，警惕性并不算高。
宋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盯着敌军队伍的长度，计算着最佳出击时机。必须等大部分敌人进入弯道，队尾恰好暴露在胡杨林前时发动攻击！
狄人骑兵毫无察觉，前队已经进入了弯道中心。马匹踩过浅滩，溅起冰冷的水花。队伍中部，一名戴着狼皮帽、似乎是头目的军官，正大声催促着部下加快速度。
就是现在！
宋青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从树后闪出半个身子，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住了一张小巧的骑弓，搭上一支尾部绑着浸油布条的鸣镝——这是约定的攻击信号！她毫不犹豫地拉满弓弦，手指一松！
“咻——啪！”
尖锐的鸣镝声划破河谷的寂静，尾部的火焰在昏暗中拉出一道刺眼的流光！
几乎就在鸣镝响起的同一瞬间——
“嗡——！”
东岸高地上，传来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响！十数支蓄势已久的弩箭，如同致命的毒蜂，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扑向下方的狄人队伍！
“噗嗤！”“啊！”
箭矢入肉的闷响与凄厉的惨叫声几乎同时炸开！首轮齐射，目标明确！那名戴着狼皮帽的军官首当其冲，被三支弩箭同时贯穿胸膛，一声未吭便栽下马去！另有数名旗手和看似小头目的狄兵也应声落马！
“敌袭！有埋伏！”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狄人队伍瞬间大乱！战马受惊，希津津嘶鸣，原地打转，将背上的骑士甩落。后排的狄兵惊恐地叫喊着，试图寻找袭击来源，但东岸高地灌木丛生，根本无法立刻锁定弓弩手的位置。
而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
“杀！！”
西岸胡杨林中，如同惊雷般炸响一声怒吼！铁柱一马当先，如同下山猛虎，挥舞着沉重的环首刀，率先冲入乱作一团的狄军队尾！刀光闪过，一名刚刚勒住战马的狄兵连人带甲被劈开，鲜血内脏泼洒一地！
“杀！！”赵毅身形如电，手中短刃毒蛇般探出，精准地割开一名狄兵的咽喉。其余格斗好手们紧随其后，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黄油，瞬间将狄军队尾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宋青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她站在林缘，横刀在手，冷静地观察着整个战场。她看到孙河等人的弩箭依旧在不急不缓地点名射杀试图组织反击的狄兵，看到铁柱如同战神般在敌群中左冲右突，所向披靡，也看到赵毅利用灵活的身法，专门袭扰落单的敌人。
“不要恋战！突击队尾！制造混乱后向林中撤退！”她运足中气，清越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突击队员的耳中。
得到指令，突击队员们攻势更猛，却不再深入敌阵，而是专注于切割、驱赶队尾的敌人，将恐慌如同瘟疫般向前蔓延。狄人前锋和中军试图回援，却被受惊的马匹和混乱的队伍阻挡，一时难以有效阻止。
战斗激烈而短暂。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狄人队尾已是人仰马翻，留下了二十多具尸体和同样数量的无主战马。而宋青这边，仅有三人受了些轻伤。
“撤！”宋青见目的已达，果断下令。
听到号令，突击队员们毫不贪功，立刻脱离接触，如同潮水般退入胡杨林中。东岸高地上的孙河等人，也射出了最后一轮掩护的箭矢，随即迅速收起弩机，借助地形向后撤离。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从发动袭击到全员撤离，不超过一刻钟。当狄人先锋队的主力好不容易稳住阵脚，组织起有效的搜索和反击时，月亮湾除了满地狼藉的尸体和哀鸣的战马，早已不见了袭击者的踪影，只有胡杨林在风中寂静无声，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突袭从未发生。
……
数十里外，北疆大营，中军大帐。
萧景珩正听着一名斥候校尉汇报其他方向的军情，亲卫统领匆匆走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景珩握着军报的手微微一顿，面具后的眼眸抬起，看向亲卫统领：“消息确认？”
“确认。是我们派出的暗哨用鹞鹰传回的消息。宋队正率部于今日午时前后，在月亮湾成功伏击了秃发乌孤部先锋队，斩首二十余级，其中包括一名百夫长，缴获战马十数匹，自身仅轻伤三人。完成后已安全撤离，目前行踪不明。”亲卫统领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以五十新整合之兵，于敌境之内，成功伏击两倍于己的狄人先锋，自身损失微乎其微，这战绩，堪称惊艳！
帐内其他将领也听到了只言片语，纷纷投来惊异的目光。
萧景珩沉默片刻，将手中的军报缓缓放下，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知道了。”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继续关注其动向，有任何消息，即刻来报。”
“是！”亲卫统领躬身退下。
萧景珩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月亮湾的位置。那个清瘦而坚定的身影，那双在校场上与他机锋对决时锐利而冷静的眼眸，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初战告捷，干净利落。不仅成功扰敌，获取了情报，更初步证明了其整合队伍、临阵指挥的能力。
宋青……
你果然，没有让本监军失望。
只是，这锋芒初露的背后，是更大的风险，还是通往名将之路的起点？
他面具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北疆的棋局，似乎因为这颗意外落入的棋子，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