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喜色,反而更加凝重。
“不可思议?”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冷冽地扫过年轻的助理,“在科学领域,‘不可思议’通常意味着我们的认知存在盲区,或者数据受到了污染。重新校准一次所有传感器,排除设备误差的可能。”
助理脸上的兴奋瞬间僵住,喏喏地应了一声:
“是,博士。”
林序不再看他,将注意力放回报告。他知道数据可能是真实的,但这真实背后代表的意义,却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排斥。
他宁愿零是一个彻底的、可被解析的怪物,或者一个完全空白、等待写入的容器,而不是现在这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模糊不清的存在。
这种模糊,挑战着他赖以生存的理性基石。
他决定启动一项新的测试序列——“意识弦共振实验”。
他要利用自己的“意识编织”异能,更直接地探知零的神经活动本质。
夜深人静,大部分研究员都已休息。实验室里只剩下林序和舱内的零。
他关闭了部分不必要的仪器,让环境噪音降到最低,然后走到实验舱前,将手掌轻轻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开始主动调动那种玄而又玄的感知能力。
无形的“弦”以他的意识为源头,如同细腻的蛛丝,穿透了物理的阻隔,缓缓探入实验舱,缠绕上零的神经系统。
瞬间,一股庞大、混乱、充斥着原始欲望与毁灭冲动的信息流如同潮水般涌向林序。
这是属于丧尸的集体无意识海洋,是“涅盘”病毒塑造的疯狂底色。狂暴、饥饿、无序.......这些感觉林序并不陌生,他在外面与丧尸对抗时,无数次感知过类似的波动。
但就在这片混沌的深处,他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回响”。
那回响像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它不属于丧尸的疯狂,反而.......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理解”和“连接”的倾向。
当林序的“弦”靠近时,那回响甚至会主动贴附上来,模仿着“弦”的振动频率,发出一种同步的、近乎......依赖的共鸣。
林序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种直接的意识接触比任何仪器监测都要来得真切。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零的神经活动中,存在着一个孤岛。
一个被病毒的狂潮包围,却维持着奇异稳定性的孤岛。而这个孤岛的核心,指向的......正是他自己。
是“林序”这个存在,成为了零在无边混沌中定位自身的“坐标”。
这种认知让林序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甚至是一丝恐惧。
他不是救世主,不是引导者,他是一个罪人,一个试图用解药来清洗双手血迹的刽子手。
他不需要,也不应该成为某个存在(尤其是他视为工具的实验体)的精神寄托。
他猛地加强了“弦”的输出功率,带着一种近乎攻击性的意念,冲击着那片孤岛。
他要打散这种不应存在的联系,他要证明那所谓的“回响”只是病毒更精巧的伪装。
“呃......”
实验舱内,零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监测仪器瞬间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脑波图变得一片狂乱,心率飙升。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嗬嗬声。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中,那微弱的回响虽然剧烈震荡,却依然没有消散。
它像藤蔓一样,更加用力地缠绕住林序探入的“弦”,传递过来的不再是单纯的模仿和依赖,而是夹杂着一种......困惑与哀伤的情绪碎片。
林序像被烫到一样,瞬间收回了所有的“弦”,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扶住了冰冷的控制台才稳住身形。
他喘着气,看着舱内逐渐平息下来的零,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动。
情绪?
丧尸怎么可能有情绪?
即使是这种高级的、保留部分认知能力的变异体,其情绪中枢也应该被病毒的破坏性所抑制或扭曲。
可刚才那一瞬间传递过来的碎片,虽然模糊,却真切地带着情感的色彩。
是病毒模拟的更高阶拟态?
还是......
一个他极力抗拒的想法,再次浮上心头:零,或许真的正在以一种悲哀的、非人的方式,重新“活”过来。
“警报原因?”
林序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询问人工智能系统。
“检测到实验体Zero神经活动过载,伴随短暂的生命体征紊乱。原因分析:未知高强度精神干扰。”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回答。
未知高强度精神干扰。林序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冷笑。
干扰源,正是他自己。
这次实验非但没有澄清疑惑,反而将水搅得更浑。
零身上那种超越本能的现象,似乎与他——这个观察者、造物主(从某种意义上看,是他将零带回并置于这种持续刺激环境下)、甚至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密不可分。
他走到实验舱边,看着因刚才的冲击而显得有些萎靡的零。
零垂着头,苍白的脖颈显得异常脆弱。监测屏幕上的数据正在缓慢恢复正常,但那代表边缘系统活动的曲线,依旧比实验前基线高出一点点。
林序伸出手,指尖几乎要再次触碰到玻璃,但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他凝视着零,仿佛要透过那具苍白的身躯,看穿其内部正在发生的、颠覆他所有认知的演变。
“你到底是什么?”
他低声问,声音沙哑。
回答他的,只有营养液轻微晃动的汩汩声,和仪器单调的嗡鸣。
零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模仿的动作。他只是静静地悬浮着,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意识交锋从未发生。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林序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临界点上。
脚下坚实的科学地面正在开裂,露出其下深不见底的、关于存在与意识的哲学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