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西撤道路上的尘土染成一片凄迷的橙红,如同泼洒开的血。曹操收拢残兵,清点损失,每报出一个数字,他的心便沉下去一分。
千余轻骑,能战者已不足两百,且人人带伤,甲胄破损,旌旗委地,士气低落至谷底。更让他痛彻心扉的是将领的折损。
卫兹喉间插着那支致命的箭矢,已然气绝,这位倾尽家资助他起兵的挚友,再也无法与他并肩。
夏侯惇左眼被射瞎,虽经亲兵撕下战袍紧急包扎,但那渗出的鲜血和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昭示着这位猛将遭受的重创。
曹洪额上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浸透了半幅战袍,却仍强撑着指挥部队后撤。
“沈风…沈文虎!”曹操咀嚼着这个名字,语气复杂难明,切齿的恨意中混杂着一丝未能及早将此人收归麾下的懊悔,以及对其狠辣果决、用兵精准的忌惮与欣赏。那日蔡府中惊鸿一瞥的年轻将领,今日竟成了他军事生涯初期一道深刻而惨痛的伤疤。
“主公,我军伤亡惨重,士卒疲敝,已无力再追。”曹洪声音沙哑,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额上的伤口,带来一阵抽搐般的疼痛。
曹操望着西面那渐行渐远、扬起的漫天烟尘,又回首眺望东南方向那片依旧被火光和浓烟笼罩的天空,那里曾是他立志匡扶的汉室国都。他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回天的悲凉与壮志未酬的郁愤:“罢了…传令,收兵,退回酸枣。”
他知道,经此一败,联军之中那些本就各怀心思的诸侯,更无人敢轻言追击董卓了。
一场本该重创国贼、挽回天颜的追击战,竟以如此惨淡的结局收场。
与此同时,洛阳废墟之中。
长沙太守孙坚,率领其麾下历经战火的江东子弟兵,几乎是第一批大规模踏入洛阳城的联军部队。与其他诸侯在城外逡巡观望、争权夺利不同,孙坚目标明确,直扑已成焦土的皇城核心区域。
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
昔日巍峨的宫阙大多化为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料冒着青烟,精美的雕梁画栋沦为满地碎砾,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烧焦的恶臭和挥之不去的血腥。
孙坚面色沉痛,下令部下一边扑灭余火,清扫街道,收殓遇难者的遗骸,举行简单的祭奠仪式,一边仔细搜寻可能残存的宫中物件。
命运似乎总青睐勇烈之人。
这一日,有军士在南宫一处偏殿的坍塌废墟下,发现了一口被乱石瓦砾半掩的枯井。井口幽深,似乎因宫殿倒塌而与外界隔绝。士兵出于好奇,缒绳而下探查,不久后井下便传来压抑却兴奋的惊呼。
“将军!井中有物!似是一具宫妆奁盒,极为沉重!”
孙坚心中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立刻命心腹之人小心将之物吊上来。
那是一个装饰极为精美的朱漆木盒,虽经烟熏火燎,边缘有灼烧痕迹,但仍能看出其不凡的工艺与材质。盒口紧锁,边缘竟以金线密封,显见内藏之物非同小可。
亲兵挥刀用力劈开锁具,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霎时间,即便在洛阳城昏沉的天光下,盒内之物亦流转出温润而尊贵的莹莹光辉,那光泽仿佛能吸聚周围所有的光线。
那是一方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鸟虫篆字的螭虎纽玉玺!
传国玉玺!
所有目睹此物的将士呼吸都为之一窒,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敬畏。
孙坚更是猛地上前一步,亲手拿起玉玺。入手温润却沉重无比,那雕工之精湛,玉质之无瑕,气韵之古朴尊贵,绝非赝品所能企及。他心脏狂跳,血液奔涌,一个前所未有的炽热念头无法抑制地冲上脑海:天命!莫非天命在我孙文台?!
他迅速合上盒盖,将其紧紧抱在怀中,目光如电,锐利无比地扫过周围几名亲眼目睹此事的亲信将领和士兵,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杀意:“此乃国器!关乎气运!今日之事,乃天授之机,若有半分泄露,立斩不赦,祸及全家!”
“诺!”众将士虽心惊肉跳,却亦感一股与有荣焉的激动,纷纷压低声音,肃然应命。
孙坚强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激动心绪,开始飞速盘算如何秘而不宣,安然将这天降之宝护送返回江东,以此作为未来角逐天下的最大凭藉。
而此时的酸枣联军大营,早已失去了初时会盟时的慷慨激昂与同仇敌忾。
各路诸侯得知曹操追击惨败,损兵折将的消息后,更是噤若寒蝉,彻底绝了西进之心。粮草、地盘、私怨成了每日议事的主要话题。袁绍、袁术兄弟暗斗愈烈,其他诸侯或依附一方,或冷眼旁观,或暗自吞并弱小部队壮大自身。营中置酒高会者甚众,却再无人在席间高声倡议进军洛阳、勤王讨贼。
当初歃血为盟、共讨国贼的誓言,早已被现实的政治算计和保存实力的私心所取代。所谓的讨董联盟,事实上已名存实亡,虎头蛇尾之势,天下皆知。
消息陆续传回西迁的队伍中。
沈风率领神臂营成功完成阻击任务,自身伤亡不足二十人。他们迅速打扫了战场,回收了大部分箭矢,旋即以急行军速度西进,很快便追上了迁都大队的尾部。
快马将战报送至中军。
李儒得知沈风不仅成功阻敌,更是重创了前来追击的曹操部,枯瘦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难得的满意笑容。他在董卓面前自然不会吝啬美言,将沈风的果断勇猛和神臂营的训练有素大大夸赞了一番。
董卓闻报,拊掌大笑,声震帐篷:“哈哈哈!好!好一个沈文虎!咱家就知道没看错人!关东群鼠,徒有虚名,岂是我西凉雄师的对手!”
他对沈风更是高看一眼,对迁都长安后的未来也愈发自信。当即下令,赏赐沈风及神臂营将士。
銮驾队伍依旧在漫长而艰险的西行路上缓慢蠕动,沿途倒毙的百姓和低级官吏不计其数,哀鸿遍野。但核心的西凉军团和统治阶层,在经历了后卫战的胜利后,似乎暂时稳住了一些秩序。
沈风率部归建,与常林、李堪护送的家眷队伍顺利汇合。蔡琰远远望见他的身影安全返回,一直紧揪着的心才稍稍放下,眼中忧色褪去,化为无声的、深切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