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残垣内，火光跳跃，映照着三十余张疲惫却亢奋的面孔。
曹性环视麾下这些历经半月艰险渗透、终于成功汇合的勇士，心中感慨。五十精锐，折损近半，代价不可谓不沉重。
但他们的牺牲并非徒劳。
“军侯，”一名脸上带着新疤的队率沉声汇报，声音虽低却难掩兴奋，“我等联络到的溃兵、沿途收拢的青壮，加上赵屯长那边能战之兵，粗计已有六百八十余人！粮草虽仍紧缺，但缴获及豪强所赠，暂可支撑旬日。”
另一人补充：“壶关以南，潞县、襄垣、长子三县交界处山区，已摸清三处易守难攻之地，均可暂立营寨。襄垣卫氏、高都陈氏等数家豪强，虽未明言归附，但均愿暗中资助粮秣，并允诺可为其庇护的百姓中招募人手。”
曹性重重一拳砸在身旁半截石柱上，灰尘簌簌落下：“好！弟兄们辛苦了！这七百人，便是咱们在并州扎下的第一颗钉子！将军若知，必感欣慰！”
他当即下令：“即刻派人，分两路！一路南下河内，速报将军此处情形，请示下一步方略；另一路北上，继续深入西河郡，联络李堪提及的那几家与匈奴有血仇的大户，告知他们，王师先锋已至，让他们早作准备！”
“诺！”
就在信使即将出发之际，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隐含规律的鸟鸣声。
是己方约定的暗号。
“自己人！”警戒的士卒低喝。
片刻后，一名浑身被汗水湿透、几乎虚脱的士卒被搀扶进来，正是此前派往河内与沈风联络的其中一人！
“军…军侯…”那士卒气喘吁吁，接过水囊猛灌几口，才急声道，“将军…将军有令！”
众人精神一振，立刻围拢过来。
“将军已在河内汲县张家坞堡立足！张晟率部一千八百余人归附将军！将军命我等即刻放弃分散潜伏，集中所有力量，向北移动，抢占壶关至潞县之间的险要通道——羊头山！将军将率主力尽快北上与我等汇合！”
“张晟归附？一千八百人？！”曹性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军竟真说动了河内豪强，而且一下带来近两千生力军！如此一来，他们手中能动用的兵力瞬间超过了三千之众，已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羊头山…”曹性迅速在脑中勾勒地图位置，那里是连通上党郡南北的咽喉要道之一，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若能占据，便可扼守要冲，北拒胡虏，南窥河内，确是立足的绝佳之地。
“将军英明！”曹性豁然起身，眼中精光四射，“传令！所有人即刻准备，抛弃不必要的辎重，带上所有粮草军械，连夜开拔，目标羊头山！”
“赵大眼！”
“末将在！”赵诚轰然应诺。
“你熟悉本地地形，由你率原屯寨弟兄为前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扫清小股障碍，探明敌情！”
“得令！”
“其余人等，收拢所有溃兵青壮，编组成队，能战者发予兵器，紧随前锋之后！行动要快，更要静！绝不能惊动盘踞在附近县城的白波贼主力！”
“诺！”众人领命，破庙内外瞬间涌动起紧张而有序的忙碌。希望的火焰在每个人眼中燃烧，半个多月的潜伏、挣扎、牺牲，终于迎来了汇聚成炬的时刻！
与此同时，河内郡，汲县张家坞堡。
这座依山而建、墙高壁厚的坞堡，此刻俨然成了一座兵营。堡内校场上，近两千名士卒正在加紧操练，虽然衣甲兵器混杂不一，但士气却颇为高昂。这些多是张晟的部曲乡勇，对匈奴充满仇恨，听闻朝廷派了将军要北击胡虏，纷纷踊跃加入。
堡主厅堂内，沈风正与张晟及几名核心军官议事。
张晟年约四旬，面容粗犷，眼神锐利，指着铺在案上的地图道：“将军，曹军侯已在上党南部打开局面，羊头山确是关键。从此地北上，有两条路。一是经滏口陉入上党，道路相对好走，但需经过韩馥所控制的区域，恐生事端。另一条是走白径，翻越太行山，道路艰险，但可直插上党腹地，出其不意。”
沈风凝视地图，沉吟片刻：“韩馥虽按兵不动，但绝不会坐视我等壮大。走滏口陉，风险太大。就走白径！艰险方能出其不意。张堡主，你部多为本地子弟，可熟悉白径小路？”
张晟抱拳：“将军放心！末将族中多有猎户药农，对山中小路了如指掌！愿为大军前导！”
“好！”沈风决断道，“事不宜迟。曹性他们目标小，行动快，但带着数百新附之众，行动难免迟缓，需尽快接应。张堡主，你即刻挑选五百精锐熟悉山路的子弟，由你亲自率领，明日拂晓便先行出发，轻装疾进，打通白径险要，接应曹性部抢占羊头山！”
“末将领命！”张晟慨然应诺。
“其余人马，由我统领，随后开拔。携带大部粮草辎重，梯次前进。”沈风目光扫过众人，“此行北上，便是正式亮出旗号，与胡虏、白波贼乃至按兵不动的西凉军见真章了。诸位，并州百姓，正翘首以盼！”
“愿随将军，扫清胡虏，光复并州！”众人齐声低吼，战意澎湃。
次日拂晓，张晟率五百山地精锐，如同灵活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没入太行山苍茫的群峰之中。
而沈风也在整顿队伍，准备随后进军。他站在坞堡墙头，向北眺望，群山层叠，如同巨大的屏风，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与正在升腾而起的希望。
就在大军即将开拔之际，一骑快马自南面飞驰而至，马上骑士风尘仆仆，却穿着洛阳禁军的服饰。
“将军！洛阳急件！蔡公手书！”骑士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奉上一封密封的绢袋。
沈风心中一动，迅速接过拆开。蔡邕的字迹一如既往的雍容沉稳，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丝紧迫。
信中首先告知，他已在朝中尽力周旋，但董卓对并州之事态度暧昧，既不愿派兵损耗自身实力，又恐胡患坐大或关东诸侯借机生事。最终，在蔡邕及几位大臣的劝说下，董卓勉强给出了一个极其含糊的“名分”。
许沈风“权摄并州军事，便宜行事”。
这并非正式的朝廷任命诏书，更像是一句默许的口头承诺，甚至未明确官职，充满了权宜和敷衍的味道。然而，蔡邕在信末强调：“名器虽未至，然大义已在君手。此语虽虚，亦可稍堵悠悠之口，于招揽豪强、收拢人心之际，或堪一用。万望慎之，速决速断，迟则生变。”
沈风看完，缓缓收起书信。果然，想从董卓那里拿到实实在在的支持难如登天。但这“权摄并州军事，便宜行事”九个字，在此时此地，已然足够。它就像一面虽然简陋却至关重要的旗帜，足以让许多观望者找到投靠的理由。
“将军，可是朝廷任命到了？”身旁的军官关切地问道。
沈风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他将书信内容简略告知众人，随即朗声道：“诸位！朝廷已许我权摄并州军事！自此，我等便是名正言顺的王师！北上抗胡，非为私利，乃奉大义！”
“万岁！”校场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士卒们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底气与荣耀感。
“传令下去！”沈风的声音压过欢呼，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打起旗号！亮明身份！兵发羊头山！”
“诺！”
很快，一面崭新的、绣着“沈”字和“汉”字的旗帜在张家坞堡上空升起，猎猎作响。沈风率领着一千五百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了坞堡，向着太行山白径入口开进。
“权摄并州军事”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随着队伍的前进，随着刻意派出的哨探和信使，迅速向四周传扬开来。
河内郡的豪强、仍在并州南部山区苦苦支撑的汉军残部、以及那些饱受蹂躏却心向汉室的百姓，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名字。
沈风，以及他所代表的、那支终于打出旗号、要北上抗胡的“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