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像熟透的烂西瓜,从投石机的皮兜里抛出来,划过一道丑陋的弧线,带着风声,重重砸在皇城内的青石板上。
不是一个,是十几个。
咕噜噜滚了一地,脸上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和难以置信。血污和尘土混在一起,糊住了原本的相貌,刺眼得让人发疯。
他们是最精锐的御前侍卫,半个时辰前,还抱着必死的决心,奉命从小道突围,去寻求那渺茫的援军。现在,他们回来了。以这种方式。
死寂。
皇城广场上,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空气凝固了,连风都停了。只有血腥味,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往每个人的鼻孔里钻。
一个年轻的侍卫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胆汁混着胃液,溅湿了靴子。更多的人在发抖,牙齿磕碰的声音,像秋夜里的寒蝉。
龙椅上,小皇帝的脸,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透明。他猛地站起,细瘦的身子晃了晃,险些从高高的龙椅上栽下来。旁边的老太监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才没让真龙天子在臣子面前摔个四脚朝天。
“皇……皇上!”老臣扑倒在地,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逆匪……逆匪这是在诛心啊!他们是要……是要活活困死我们,吓死我们!”
小皇帝推开老太监,死死抓住冰冷的龙椅扶手,指甲抠进了雕花的缝隙里。他浑身都在抖,不是因为愤怒,是因为恐惧,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冰冷的恐惧。他才十三岁,登基不到三年,龙椅还没坐热,就要面对亡国灭种的灾难。他看着台下那些滚落的人头,看着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大臣,看着宫门外那黑压压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敌军,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怎么办?
投降?把那传国玉玺送出去,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然后呢?绝无神会放过他?放过这满城百姓?想想那些被屠戮的城镇,就知道绝无神眼里,根本没有“仁德”二字。
死守?守得住吗?城外是虎狼之师,城内军心已散。还能守几天?一天?两天?最后的结果,不过是让这千年皇城,多添几具尸体。
谁能救朕?
谁能救这江山社稷?
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一点萤火,突然闪过小皇帝几乎要僵住的脑海。
“皇叔……”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随即,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快!快去请皇叔!!”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哭音,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皇叔?”
殿内众臣面面相觑,大部分人都是一脸茫然。哪个皇叔?先帝兄弟众多,但大多早已凋零,或是庸碌无为,谁能抵挡城外那个魔神般的绝无神?
只有几个须发皆白、历经三朝的老臣,闻言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骇,有犹豫,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他们知道皇帝说的是谁。
是那个名字几乎已成为禁忌,被刻意尘封在皇室秘档最深处的……剑皇!
皇城深处,御花园的尽头,有一片废弃的宫殿。这里常年无人打扫,杂草丛生,断壁残垣,弥漫着一股荒凉腐朽的气息。在一座最大的、连匾额都掉了一半的宫殿后方,假山重叠,藤蔓缠绕,几乎看不出路径。
小皇帝在两个忠心老太监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那几位知情的老臣。每个人都神色凝重,步履匆忙,仿佛在奔赴一个未知的、可能带来希望也可能带来毁灭的约定。
拨开一层又一层枯死的藤蔓,在一块毫不起眼的太湖石后面,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霉味的风,从洞里吹出来,让人汗毛倒竖。
“皇上,就是这里了。”一个老太监颤声道,递过来一盏气死风灯。
小皇帝接过灯,手有些抖。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壮胆,弯腰钻了进去。老臣们互相看了一眼,一咬牙,也跟了进去。
洞内是一条向下的石阶,狭窄、潮湿、陡峭。石壁上布满了滑腻的青苔,水滴从头顶不断滴落,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瘆人。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空气也变得越发寒冷,呵气成霜。
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厚重的玄铁门。门上没有锁,却刻满了密密麻麻、深奥难懂的符文,隐隐散发着一种古老而强大的禁制力量。门缝里,透出刺骨的寒意。
“就是这里了。”小皇帝停下脚步,看着那扇门,眼神复杂。他知道门后关着什么,那是皇室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后的一张牌。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在了冰冷的铁门上。他用一种特殊的节奏,轻轻敲击了九下,三长,三短,三长。
敲击声在幽深的洞穴里回荡,久久不息。
然后,便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就在小皇帝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铁门内部,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叹息。
“唉……”
叹息声苍老,疲惫,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响在每个人的心底。
紧接着,是“咔嚓”一声轻响,仿佛什么东西碎裂了。门上那些符文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那扇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玄铁重门,发出沉重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更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几乎将人冻僵。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冰窖。四壁和穹顶都是万载玄冰,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冰窖中央,有一块巨大的、如同水晶棺椁般的透明玄冰。玄冰之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盘膝而坐。
小皇帝壮着胆子,提着灯,一步步走了进去。老臣们紧随其后,个个屏息凝神。
走近了,才看清那冰中人的模样。
是一个老者。须发皆白,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面容。他穿着一件早已褪色、却依旧能看出是皇室制式的旧袍子,身形枯槁,皮肤紧贴着骨头,仿佛一具坐化的干尸。但他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如山岳般沉稳、如深渊般不可测的感觉。最令人心悸的是,即使被冰封了数十年,他的身体周围,依旧隐隐流转着一股无形却有质的凌厉剑气,将周围的寒气都排斥在外,形成一个小小的、独立的空间。
小皇帝“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前,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希望:“不肖子孙朱显,拜见皇叔!社稷倾覆,黎民倒悬,强寇兵临城下,国家已到生死存亡之秋!求皇叔看在列祖列宗份上,出手救救这江山吧!”
冰中的老者,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真的只是一具尸体。
小皇帝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老臣颤巍巍地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泣声道:“剑皇前辈!晚辈乃礼部尚书王延章,曾随先帝阅览宗室秘录!知晓前辈乃我朝擎天之柱,剑道通神!如今东瀛魔头绝无神,恃强凌弱,欲亡我宗庙,戮我百姓!此獠武功诡异,已非世俗之力可敌!晚辈斗胆,恳请前辈,为天下苍生,再执轩辕!”
“轩辕”二字出口,冰中的老者,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小皇帝见状,福至心灵,猛地想起秘录中的记载,再次叩首,嘶声道:“皇叔!那绝无神扬言,中原武林皆是土鸡瓦狗,剑宗绝学不过如此!他……他更是觊觎我宗室至宝……万……万剑归宗!”
“万剑归宗”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冰窖之中!
“咔……咔嚓……”
一声清晰的冰裂声响起。
只见封印老者的那块巨大玄冰,从内部,出现了一道细密的裂纹!
紧接着,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
一股庞大无匹、仿佛沉睡了千年的恐怖剑意,如同苏醒的巨龙,从冰中轰然爆发!
“轰——!!!”
整块玄冰,瞬间炸裂成无数粉末!
冰屑四溅,寒气狂涌!
老者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混沌的、如同宇宙初开般的虚无!目光所及,空气仿佛都被切割开来,发出“嗤嗤”的轻响。仅仅是睁开眼,那凌厉无匹的剑意,就逼得小皇帝和几位老臣连连后退,几乎窒息!
老者缓缓抬起头,白发无风自动。他看了看跪在眼前的小皇帝,又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岩层,看到了皇城外那黑压压的大军和冲天的杀气。
他张了张嘴,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金断铁的锋锐:
“绝无神……觊觎……万剑归宗?”
他缓缓站起身。枯槁的身躯在这一刻,仿佛充塞了整个天地。那无形的剑气更加凝实,在他周身盘旋呼啸。
“呵呵……哈哈哈……”他发出一阵低沉而苍凉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一丝解脱。
“闭关数十载,参悟剑道极致,本以为此生再无出冰之日……”
他一步踏出,脚下的玄冰地面,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深达三寸!
“没想到,今日竟因一东瀛倭寇,重见天日。”
又一步踏出,整个冰窖都在微微震颤!
“也好。”
他目光如电,射向洞口的方向,仿佛已锁定了城外那个强大的气息。
“就让这倭寇的血……”
第三步踏出,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冰冷彻骨、却让所有人心头燃起希望之火的话语,在冰窖中回荡:
“来祭我重出江湖的第一剑!”
小皇帝和众臣呆立原地,看着老者消失的方向,激动得浑身颤抖。
剑皇!
皇室最后的守护神,剑宗的绝世强者,终于……出世了!
皇城之外,绝无神似有所感,忽然放下酒杯,望向皇城方向,眉头微微皱起。
阴云,更浓了。
风暴,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