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深渊更沉的死寂，笼罩了这巨大的、符文幽蓝的石窟。
那翻涌的寒潭，在吞噬了步惊云之后，竟迅速恢复了令人心悸的“平静”。墨黑的潭水如同凝固的琥珀，不再冒泡，不再波动，甚至连那刺骨的寒意和锋锐的剑意，都似乎向内坍缩、收敛，不再肆意散发。
但这种平静，比之前的狂暴更令人不安。
仿佛所有的毁灭性能量，都正在那深不见底的漆黑之下，进行着某种极致的压缩、凝聚、以及…蜕变。
等待着最终爆发的那一刻。
聂风站在潭边，浑身冰冷，并非全然因为寒气，更多的是源于心底那巨大的恐惧和茫然。他死死盯着那纹丝不动的水面，试图感知到一丝步惊云的气息，却如同石沉大海，什么都捕捉不到。只有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危险预感，如同冰锥，刺穿着他的神经。
步惊云…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更深的寒意覆盖。在那样的环境下，活着，或许比死亡更可怕。
明月站在他身侧不远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俏脸上毫无血色。她看着那可怕的寒潭，又看看聂风紧绷的侧脸，清澈的眼底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她从未经历过如此诡异而可怕的场面。
傅爷爷盘膝坐在不远处一块相对完整的金属残骸上，双目微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嘴角那丝血迹已然干涸。他似乎在调息，又似乎在以某种独特的方式，感知着潭下的变化。他的眉头始终紧紧锁着，如同打了一个死结。
时间，在这地下绝狱中，失去了意义。
或许只是一刻，或许已过千年。
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那潭水死寂得让人发疯。
突然！
傅爷爷紧闭的双目猛地睁开，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低喝一声：“来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凝固如镜的墨黑潭面，中心处，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紧接着！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都要尖锐、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剑鸣，猛地从潭底深处爆发出来！
整个石窟剧烈震动！洞壁上那些古老的符文疯狂闪烁，镶嵌的古剑嗡嗡作响，仿佛在哀鸣，在恐惧！
漆黑的潭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搅动，猛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不再是墨黑，而是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的光芒，仿佛有地狱熔岩在潭底燃烧！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极致寂灭与滔天恨意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魔神，轰然苏醒，从那漩涡中心疯狂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石窟！
这气息之强、之恶、之纯粹，让聂风和明月同时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踉跄着连连后退，几乎无法呼吸！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
傅爷爷猛地站起身，佝偻的身躯挺得笔直，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丝…骇然！
漩涡越转越快，暗红色的光芒越来越盛！
猛地！
一道身影，从那漩涡中心，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猛地抛飞而出！
重重摔落在潭边冰冷的金属地面上！
是步惊云！
他浑身湿透，黑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却布满无数细微血痕的轮廓。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几口漆黑的、仿佛蕴含着剑气的潭水。
但他的状态…
聂风瞳孔骤缩！
步惊云周身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道暗红色的流光在疯狂窜动，所过之处，血管贲张，肌肉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整个人仿佛一个即将爆炸的能量容器！
那双眼眸…
当他缓缓抬起头时…
聂风、明月、甚至傅爷爷，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不再是单纯的血红，而是一种…深渊般的暗红！仿佛凝固的血液，又仿佛燃烧的余烬！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混乱，只剩下一种绝对的、冰冷的、视万物为刍狗的死寂和毁灭欲望！
那不是人的眼睛！
是魔！是只知杀戮与毁灭的魔瞳！
“嗬…”步惊云发出一声沙哑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喘息，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仿佛引动着周遭那恐怖的寂灭剑意，空气在他身边扭曲、哀嚎。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那双手苍白依旧，但指尖缭绕的，不再是掌风，而是肉眼可见的、细微的、暗红色的剑气丝线，切割着空气，发出嗤嗤轻响。
他似乎有些茫然，有些…不适应这具全新的、充满了毁灭力量的身体。
但他的目光，很快便锁定在了离他最近的聂风身上。
那暗红的魔瞳中，没有任何熟悉的情感，只有一种冰冷的、打量猎物般的审视。
聂风浑身汗毛倒竖！风神内力瞬间提升到极致，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姿态！
他从此刻的步惊云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致命的威胁！
步惊云看着他戒备的姿态，那暗红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嘲讽的波动。
然后，他动了！
并非攻击！
只是极其随意地，向着旁边那堆巨大的、锈蚀的金属残骸，屈指一弹！
嗤——！
一道细微的、暗红色的剑气，无声无息地没入那坚硬的金属之中！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
那堆残骸，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瓦解，瞬间化作一滩暗红色的、冒着青烟的金属粉末，簌簌落下！
随手一击！威力竟至如斯！
恐怖如斯！
聂风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明月吓得捂住了嘴，连惊呼都发不出！
傅爷爷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缓缓吐出四个字：“…剑气蚀体…魔胎已成…”
步惊云似乎对自己这随手一击的威力颇为满意。他缓缓握紧双手，感受着体内那奔腾咆哮、足以撕碎一切的全新力量，那暗红的魔瞳中，终于燃起了实质的、冰冷的火焰。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聂风，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岩层和金属洞壁，看向了无双城的方向，看向了那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楼。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宣告。
一个来自深渊的、冰冷的死亡宣告。
“现在…”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该去收债了。”
他不再看场中三人，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向着来时的通道走去。
他的步伐依旧有些僵硬，但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千钧之重，仿佛整个剑狱都在他的脚下颤抖。那弥漫的寂灭剑意如同忠实的仆从，环绕着他，簇拥着他。
他所过之处，连那幽蓝的符文光芒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聂风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依旧熟悉，却已然彻底陌生，被一种令人绝望的黑暗与冰冷所包裹。
魔胎涅盘…
步惊云出来了。
但那个熟悉的步惊云，或许…永远留在了那潭漆黑的寒底。
出来的，是一个被极致恨意与寂灭剑意共同铸就的…
毁灭魔神。
傅爷爷看着步惊云消失在通道黑暗中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复杂。
“劫数…终究还是…”
他话未说完，猛地转头，看向剑狱另一个方向的黑暗深处，脸色再次一变！
“不好！剑心异动，封印不稳！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他一把拉住还有些发愣的明月，又对聂风急喝道：“跟上！”
三人不再停留，沿着步惊云离开的通道，急速向上奔去。
身后，那巨大的剑心寒潭，再次开始剧烈翻涌，暗红色的光芒冲天而起，整个剑狱的震动愈发猛烈，仿佛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即将破封而出…
但此刻，谁也顾不上身后了。
前方的黑暗中，一个刚刚完成蜕变的魔，正携着滔天杀意，走向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