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彩南城外,秦策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唤来使臣,大笔一挥写下一封信,信的内容极其简短,仅一句话:“将军,出来吧,一起聊聊吃饭的事。”
仿似两个小孩在课堂上传递的纸条,既不文雅,也无技术含量。
顾盼子嗤之以鼻:“大人,我记得你小时候,你母亲在你读书的问题上十分严苛,怎么誓师大会上你言简意赅,给人写信也似聊家常一般?”
秦策则理所当然的摊手:“武将不喜欢听废话,士兵不喜欢听官话,那些长篇大论,文绉绉的言辞,习武之人多半都听不懂,故此,最好简明扼要,直陈重点。”
顾盼子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没想到这样一封完全没有文采的信,真把骠骑将军给请出来了。
双方在城外选好位置见面,各带数名护卫防身,并据两军各三里,皆不可带兵。
秦策和骠骑将军钱洪,在帐内隔桌而坐。
钱洪玩笑的问:“秦将军,大军出动,上面准备粮草给你吗?”
“当然给了,不然怎么能走到这里?”
“太平的时候,想让我们饿肚子,出征平叛,再想掏银子让我们卖命,自古还未听说如此可笑的举措。”
秦策无奈的说:“无论如何不能反呐,钱将军!”
秦策的眼神颇有深意,令钱洪浮想联翩,他捏着酒杯,回想镇北将军的惨死,钱洪凄然一笑:“良弓藏,走狗烹!秦将军,咱们都没有活路,你有办法两全吗?”
秦策炽烈的眸光直视着钱洪,压着嗓音说:“钱将军,我怎么能和你同流合污呢?”
“那你也只有死路一条,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能一反到底。”
秦策淡然道:“造反的风险巨大,十有八九都会失败,京师和东部,兵强马壮,对付你们这群饿瘪了肚子的小兵,你们未战气势先衰,很难打赢。更何况,我十万大军驻守在此,你城里那三四万人怎么扛?”
“那可不一定,彩南城固若金汤,你再来十万也很难打的进来。”
“别太自信钱将军,这城里囤有多少粮?士兵跟你造反有多少决心?围上数月,粮食无法供应,军心必将动摇,钱将军,你只会不战自败啊。”
钱洪深深的注视着秦策,半生戎马,他自然明白秦策所言非虚,无法攻,即围困,钱洪战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秦策,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捞不到好处,你北部军总司日子同样不好过。”
“可是钱将军,无论如何都不能造反,我们的刀尖不能对准自家百姓。你应当越境离国,平息外敌侵犯,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你都不能动造反的念头。钱洪可以不做将军,但绝不能做反贼。”
秦策的语风意味深长,他不动声色的向钱洪指明了出口的方向。
钱洪良久怔忡,细细咀嚼秦策的话,面前的年轻人提议他,宁抢邻国,不能碰本朝百姓一人,宁当军匪,不能当逆贼,其实按他所言,不失为一种办法。
钱洪怆然而笑,无奈的摇头。
钱洪回城,记录官、督军等人纷纷退出大帐。
秦策则不能释怀的仰躺在绒毯上,枕着手臂。
少顷,他将目光落于顾盼子身上,轻声问道:“平叛失败,我死,平叛胜利,他死。你说如何能两全?”
顾盼子端着茶杯,给臂上的猎鹰喂水:“大人,这件事我真得好好想想。”
顾盼子要仔细回忆,在庞杂的历史中寻找,一场不太着名的战役的结果,其实并不容易,她并非所有事件都记得,她的记忆力十分有限。
秦策的这一劫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呢?
一旁的初冬忍不住插话:“大人,属下实在不明白,圣上为何要这么做?”
秦策躺在地上的姿势惬意,却是满面无奈:“圣上当然另有目的,停掉军饷是想引出其他问题。”
“难道一国之君,希望自己的土地产生叛乱?”
“可能要除掉某些人,或者使想除掉的人互相伤害呢?”
初冬端站一旁,苦思冥想不得解。
此时,顾盼子灵光闪念,终于回忆起此次事件的结果,她故弄玄虚,摇头掐指,对二人说:“经过我的一番推算,此事最终会被秦老将军平息。”
“我父亲?”秦策难以置信的向顾盼子侧目。
顾盼子自信的回答:“因为您的一封信,朝臣纷纷向皇上谏言,最后将是秦老将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闯入皇宫,将文顺帝劈头盖脸的骂了一番,并逼迫他拆了一条金桥。”
“金桥?”秦策和初冬异口同声。
“没错,这是一条文顺帝铺给宠妃的,金子做的小桥,耗金量惊人,简直是暴殄天物,穷奢极欲。”
“然后呢?”
“拆了桥便有银子了,补发了军饷,此后圣上再未动过停发军饷的歪心思。”
相比起初冬的一脸莫名,秦策却淡然处之。
他认真思考半刻,突地起身吩咐:“初冬,取笔墨纸砚来。”
钱洪回城不久,却并未按秦策的意思,攻打邻国,而获取敌方粮草。
他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丢下反叛大军,乔装改扮溜出城外,逃亡南国。
毫不知情的京城,接到秦策申请饷银的表文,文顺帝自然置之不理。
既为叛乱,怎有资格谈条件,文顺帝这只铁公鸡一毛不拔。
尽管朝臣反对声四起,奏章宛如雪花纷飞,但即便大雪滂沱,到了文顺帝的面前,都融化一空。
文顺帝闭目塞听,满朝文武束手无策。
秦老将军得到消息,气得火冒三丈,热血沸腾,他一把老骨头,铁了心要进行死谏,制止文顺帝的荒唐举措。
秦老将军上书求见,文顺帝依旧是一副坦然的模样,他由后妃坐陪,于承天殿接见了秦老将军。
初时,秦老将军十分守礼,他苦口婆心劝慰文顺帝,按时发军饷,否则军心大乱,导致各地起兵,不好收场。
文顺帝则说:“你儿子有能力,朕相信他一定会圆满的解决此事,这么多年,朕无论派给他什么任务,他都做的尽善尽美,朕心甚慰。”
“臣子做得好,全都依仗圣上的龙威,否则他如何能成事?”
“此事秦公不必再管,你年龄大了,多照顾自己的身体。”
“皇上,大军百万,断粮断银,等于自毁长城,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一旦兵变,穷途末路者,战力惊人,光有京师和东部大军,未必能抵挡得住。这一举措,是毫无意义,也是极其危险的。”
“朕说过了,不关你事,你要抗旨不遵吗?”
宠妃喉口不适,娇音轻咳,文顺帝立马递过去一粒葡萄,关心备至。
二人亲昵的对话,飘进秦老将军的耳朵,他愤怒顿起,但依然保持着君臣大义,拱手抱拳。
“皇上,身为天子,您可曾过问,您的百姓每日都以何为生?赋税高收,便是太平盛世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您作为一国之君的使命,远远未到松懈之时,能吃得起粮的百姓,不过是围绕在京城的几座城池而已,剩下的全都在吃糠度日。”
“能吃糠就不错。当年未起家时,先帝连糠都吃不到,朕多年经营,百姓安居乐业,难道还不算太平盛世吗?”
“是否是太平盛世,皇帝说的不算,为官者说的不算,唯有百姓说的才算,为了充盈国库,压榨的百姓苦不堪言,这算哪门子太平盛世?
当初为何要揭竿而起?因为先皇答应过我们,他要还百姓安宁和盛世。你父亲苦心孤诣的积累,难道要毁在你的手里?”
“放肆!”
文顺帝拍案而起,肥笋般的指尖直向秦老将军:“以下犯上,秦铁,你想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