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小狸猫在金陵的戏馆——太平园,一连几日皆有演出,顾盼子特地托董小五弄到门票。
真可谓一票难求,戏未开场,戏园内已人满为患。
董小五脱去官袍,穿着墨蓝色的日常服饰,带着顾盼子挤进观众席,寻到他们的位子坐定。
靠前的座位票价高昂,配有茶桌,摆满糕点小食,以及茶品。
而达官贵人,皆隐在二楼的包间。
董小五和顾盼子则并排坐在中间。
回归到戏台上的小狸猫,一改私下里的文质彬彬,台上的她活脱脱即是一位浪荡公子,一举一止,分外撩人,尤其是那得逞式的坏笑,真真令人迷醉,痒痒的抓着看客的心。
可顾盼子越看越伤怀,继而潸然泪下,并抓起董小五的袖口抹眼泪。
“看戏而已,你哭什么?”
董小五不耐烦的夺袖子。
不料,顾盼子却越哭越凶,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唇角下撇,眯起落雨的鹿眸,抑制悲声。
“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董小五左右环顾,倍感丢人,他讪笑着向望来的人们解释:“名伶的戏就是好,令人动情。”
顾盼子却不管不顾,她抱着董小五墨蓝色的宽袖啜泣不止,那晶莹的泪珠连成了线,扑簌簌的滚下来。
董小五满脸写着焦躁与厌烦,然后压低嗓音威胁:“好端端的你哭什么?你有话直说,否则我只能带你走了。”
顾盼子抽抽搭搭的回答:“我,我说不出来。”
董小五凑到顾盼子耳边追问:“难道你是因为皇上的事难过?”
顾盼子则咬着牙说:“我发誓,我再为他哭,我就是狗。”
董小五双唇紧闭,睨视着顾盼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顾盼子喃喃的怨:“我想不通他为何这么对我,他用同样的方式伤害过我两次,他居然拿我的底线,作为逼我成婚的手段,他分明是在用刀,将我心上的旧疤重新割开,然后他却在旁边得意的笑。”
“可那不是因为你死活不嫁吗?”
“可我出航前已经答应过他,回来必嫁。”
“你答应的事多了,哪次没有食言?作为男人,我都替我姐夫着急,他只是病急乱投医,你为何不能理解他,原谅他。”
“他用我最介意,最痛心的事杀我,我凭什么原谅他!”
董小五望着他那向来沾满犯人鲜血的袖筒,如今装满顾盼子的鼻涕,他的嫌弃不言而喻。
“行了,专心看戏,要哭回家哭。”
顾盼子哽咽着向台上的小狸猫投去目光,以戏文代入她的情感,伴着跌宕起伏的乐音,她哭的更伤心了。
结果,周遭听戏的人却纷纷向他二人侧目,然后有人小心翼翼的询问:“冒昧的问一句,这小道姑是要嫁给谁?那负心汉又做了何事?你们不往下说,我惦记的难受。”
有几人以同情的眼神,冲着顾盼子点头,他们期待她把话说完,这显然比戏文可热闹多了。
“滚,好生看你的戏。”董小五呵斥。
“抱歉,冒昧了!”
“我警告你,下次别这么冒昧了。”
董小五捋着顾盼子的后背安抚:“咱们不理他们。”
顾盼子双手捂脸,彻底的哭了。
“不哭不哭,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弟弟重新为你寻一个。”
顾盼子却举手遥指台上的小狸猫:“我想要她。”
岂料董小五脸色顿变,急忙将顾盼子伸出去的手拉回来,他低声劝:“她可不行,虽说没有君子不养艺人,但那都要靠白花花的银子供养,咱们玩不起。”
“我只是想与她交朋友嘛,你必须帮我!”
“想与她交朋友的多了,你排不上号。”
说完,董小五激动欢呼,为小狸猫绝妙的身法鼓掌。
好戏散场之后,望着那密密麻麻,一窝蜂似的追捧者簇拥在戏台的下场口,顾盼子却只能靠边站。
她郁闷的回家,竟不知宅门前有位客人早已恭候多时。
“春晓?你怎么来了?”
“我奉圣上之命······”
话未说完,顾盼子提步进门,将一道厚重的宅门紧闭,独留春晓满面错愕的立在当地。
如此无礼,春晓本打算识趣的离开,但回想起临来前,那一向清高的男人,颇为恳切的向她发出请求,希望春晓为他作证,帮他挽回爱人的心。
春晓幼时便跟着秦策,这位出身高贵,养尊处优的冷俊公子,他总是那样气定神闲,淡定从容,即便被逼造反,他也没在怕的,他用三年时间夺得天下,连做皇帝皆是信手拈来。
但在顾盼子的问题上,他肉眼可见的慌了,这是春晓半生以来,从所未见秦策那样的表情,悲伤无助,略带着些乞求。
春晓狠狠心,咬咬牙,再度敲响顾盼子的家门。
“顾盼子,好歹我们从小相识,你竟将我拒之门外,你就听我说一句话嘛。”
春晓的话从门缝间挤进去,却并未得到半句回应。
万般无奈之下,春晓端起女官的架子,她高声宣道:“鉴于你顾宅的管家与婢女,护卫与家丁,统统隶属皇宫,且进出账目皆走皇上的内帑库,我作为宫正司女官,兼查后宫账目,我有权到你顾宅查账,给我开门!”
此话果然有用,顾宅女管家亲自出来开门,并恭迎春晓进院。
未等迈进前厅,顾盼子傲慢的立在厅门下大吼:“出去!”
春晓猝然停住脚步,她左右踟蹰,半哀求道:“我都进来了,你还赶我出去不成?我带着使命而来,纵然你有气,也听我把话说完。”
顾盼子秀白的桃面尽显冷落,半晌,她才终于肯转身进屋,并为春晓留下入门的缺口。
严闭门扇,春晓扭身望着主座上的顾盼子,这家伙似一道铁板,将自己紧紧的保护起来,不准任何伤害轻易进犯。
春晓开门见山的说:“他真的很真诚,或许为了激将你,他做出错误的选择,但他绝无背叛,你相信我。
他以平民为妃,试图通过皇室与平民姑娘的婚姻来打破阶级,他让皇室娶底层姑娘,而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娶你。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娶你,只不过采用了最糟糕的方式。
他真的很伤心,更为自己的行为忏悔不已。
你不知,自从你离开,他日日服安眠茶方能入睡,人人都道皇帝九五之尊,过的是至高无上的生活,唯有他最清楚,没有你的日子,他根本就是活在地狱。”
顾盼子嗤然一笑:“那是他自作自受。”
“可你们相爱这么多年,怎可说断就断?”
顾盼子激动的起身:“那你可曾想过,苦熬数载,我送走一个贤妃,他却又弄一群新的后妃进来,我的感受如何,他考虑过吗?”
“他承诺会即刻下旨遣散后妃······”
“春晓你不明白!”
顾盼子向春晓步步紧逼:“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即便他现在清空皇宫内所有人,也于事无补,我不会因感动,而再次跑回去,如同一切未发生一样。他做了就是做了,即便他放过所有人也无用。”
“可是······”
“你莫要再劝我,我对他失望已极。”
顾盼子打断春晓的话,随即背身向后,摆出送客的姿态。
春晓欲言又止,她没奈何的瞧着顾盼子倔强的背影。
这姑娘果真雷厉风行,她是如何做到一旦决定绝情断爱,便可潇洒的转身离开,去追求她向往的新生活,全当这多年的感情喂了狗。
她有那么多追求,而秦策,她可怜的皇帝,却永远排在最后,稍有不顺意,便被她果断的放弃。
春晓不禁苦叹,这段感情若因此决裂,凭她对秦策的了解,他娶不到顾盼子,后半生注定走不出这份桎梏,而选择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