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意在林真和他的精灵们之间传达着。
面对前方那如同山峦般匍匐的班基拉斯,林真脑海中预演了无数种惨烈的交锋画面。
他准备好了承受雷霆万钧的攻击,准备好了指挥精灵们以命相搏,在这极限的压力下寻求那丝重生的曙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因激动和些许恐惧而狂跳的心脏,向前踏出一步,手臂抬起,指令即将脱口而出。
然而,预想中的狂暴攻击并未到来。
那沉睡的巨兽似乎被他们的气息惊扰,庞大的身躯动了动,眼皮艰难地抬起,露出一双……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那不是属于森林霸主,道馆级巅峰存在的凶戾狂暴的眼神。
那双巨大的琥珀色眸子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悲伤。
那悲伤如此浓烈,仿佛化为了实质的雾气,笼罩着它庞大的身躯。
它只是淡淡地瞥了林真和他身后严阵以待的精灵们一眼,那眼神里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漠然和挥之不去的哀恸。
然后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带着驱逐意味。
伴随着这声呜咽,一股无形却磅礴的波动涌来。
林真和他所有的精灵都被这股力量推得踉跄后退了数步,根本无法抗拒。
林真愣住了,蓄势待发的指令卡在喉咙里,变成一种错愕的窒息感。
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想象中的生死搏杀,在极限中突破的景象完全没有出现。
对方甚至懒得与他们战斗,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离开的意思。
那眼神里的悲伤和疲惫,是如此的真实,绝非伪装。
“呜…”比雕率先收敛了翅膀,锐利的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暴鲤龙焦躁地甩动尾巴,但它感受到的也不是挑衅的恶意,而是那股浓郁的,都让它有些躁动不安的悲伤气息。
鬼斯通从阴影中浮现,难得的没有发出诡笑,只是静静漂浮着。
海刺龙停止了它的冲锋姿态,昂起的头颅微微低下,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大嘴鸥轻轻落下,歪着头。
就连平时最沉默的小甲,也振动翅膀,飞到了林真身前。
小甲翅膀上的紫纹微微闪烁,传递着一种共情般的哀伤。
林真心中的战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泄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浓的不解和。
雪拉比所说的重生难道不是通过战斗?那是什么。
他的目光仔细扫过班基拉斯庞大的身躯,这才注意到之前被忽略的细节。
它那岩石般坚硬的皮肤上,有着数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撕裂伤,边缘泛着不正常的暗紫色,显然带有毒性。
班吉拉斯的左前肢有些不自然的弯曲,行动间带着明显的滞涩。
它并非全盛状态,甚至可以说是重伤未愈。
而它那庞大的身躯微微蜷缩的姿态,像是在保护着什么。
一种直觉压过了理智。
林真缓缓地将抬起准备指挥战斗的手放了下来。
他示意精灵们保持警戒但不要露出敌意,自己则尝试着向前慢慢走去,步伐尽可能的轻缓。
班基拉斯再次发出一声警告性的低吼,但力度弱了许多,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抗拒。
林真没有停下,他走到一个相对较近的距离,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些狰狞的伤口。
他身上早已没有伤药,但常年在灰铁镇垃圾场和野外求生的经历
让他对哪些植物能够止血、哪些能够缓解毒素有着本能的认知。
他小心翼翼地开始采集周围一些特定的苔藓和草药,用随身水壶里不多的水清洗干净,放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仔细捣碎。
他的精灵们紧张地看着他,又看看那随时可能暴起的班基拉斯
但巨兽只是用那双悲伤的眼睛注视着林真的动作,没有再次驱逐。
药草捣好,林真深吸一口气,缓缓靠近。
他伸出手将药泥小心地敷在班基拉斯一道最深的伤口上。
班基拉斯庞大的身躯猛地颤抖了一下,发出混合着痛苦与些许舒缓的低吟。
它没有攻击,只是继续看着林真。
林真一点点地处理着那些伤口,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是因为那眼神中的悲伤触动了他内心某种同样的东西,或许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才是正确的事。
“雪拉比…你说的重生,到底是什么?”
他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在心底无声地询问。
就在这时,小甲轻轻飞到了班基拉斯的头部附近,它翅膀上那些神秘的紫色纹路开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一种极其微弱的精神波动,尝试着触碰班基拉斯那被悲伤笼罩的意识。
精灵之间的沟通,有时无需语言。
班基拉斯巨大的眼睛眨动了一下,目光落在渺小的毒粉蛾身上。
许久,一道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思念的呜咽从它喉间溢出,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精神残念。
小甲的身体微微颤抖,翅膀上的光芒明灭不定。
它飞回林真肩头,通过羁绊传递着它感知到的一切。
“孩子…被盗…黑色的…带蝎子标志的人类…很痛…想念…”
破碎的信息,却勾勒出清晰的惨剧。
一位母亲,失去了它珍贵的孩子,被盗猎者强行夺走。
它奋力反抗,却身受重伤,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带走,无尽的悲伤和自责吞噬了它。
林真的手顿住了,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窜遍全身,几乎让他血液冻结。
盗猎者,蝎子标志。
毒蝎狩猎团。
又是他们,阴魂不散。
从拍卖会回来被毒蝎本人围堵,再到桐树林边缘撞见了岩泉,而如今甚至了盗走班基拉斯的孩子。
新仇旧恨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嵌入掌心的旧伤,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那毁灭的冲动。
他抬起头,看向班基拉斯那双充满泪水的巨大眼睛,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夹杂着手势问道。
“那些人的样子是不是…带着一种蝎子的图案,是不是…”
他努力描述着记忆中毒蝎的装扮和标志特征。
班基拉斯听着,巨大的头颅艰难地点了点,眼中爆发出强烈的仇恨和痛苦,证实了他的猜想。
果然是他们。
就在这时,或许是感受到了班基拉斯情绪稍微平复,也或许是感知到了林真那并无恶意的治疗行为。
周围的古老树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只翅膀折断的大嘴雀怯生生地探出头。
一只腹部有着严重灼伤的黑鲁加瘸着腿走出来。
一只眼睛似乎受了伤、行动迟缓的胡说树缓缓挪动。
…
十几只形态各异但都带着明显伤病的精灵从藏身之处出现,它们都远远地望着林真。
眼神中充满了畏惧与警惕,以及一丝微弱的希冀。
它们都是在这片区域生活,或多或少受到过班基拉斯庇护,也同样在毒蝎狩猎团肆虐时受伤或被抛弃的精灵。
班基拉斯的悲伤,也是它们的悲伤。
林真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些伤痕累累的生灵,心中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雪拉比所说的重生…
或许,从来就不是指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胜利。
而是理解悲伤,背负痛苦,伸出援手,在绝望的废墟上,播下希望的种子。
他对力量的追求有些迷失了双眼了,他最开始的目标是什么呢。
回家,同时推翻这个操蛋的时代。
他差点有些迷失了。
林真深吸一口气,压下对毒蝎的滔天恨意,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当下。
他看了看手中所剩无几的药泥,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充满希冀又小心翼翼的眼睛。
他转向他的精灵们。
“比雕,去寻找更多这种紫色叶子的草药。”
“暴鲤龙,用水流小心地帮它们清洗伤口,轻一点。”
“鬼斯通,去找找附近有没有能消肿的冷泉。”
“海刺龙,大嘴鸥,你们帮忙警戒,也帮忙运送草药和水。”
“小甲,继续试着和它们沟通,告诉它们,我们没恶意。”
他的声音平静,精灵们立刻行动起来,它们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动作变得格外轻柔。
林真重新蹲下身,开始为那只瘸腿的黑鲁加检查伤势。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一心寻求力量突破的训练家,而仿佛变回了那个在灰铁镇里,会对一只濒死刺尾虫伸出援手的少年。
绿色的治疗之光或许微弱,却在这片被悲伤笼罩的古林中,一点点驱散着阴霾。
重生的含义,悄然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