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神奥特有的微寒,吹过略显荒芜的国道。
道路两旁是连绵的,尚未完全从冬日萧瑟中恢复过来的丘陵与稀疏的林地,远处家缘市的轮廓已经在天际线上隐约可见,如同海市蜃楼,标志着一段漫长跋涉的暂时终点。
空澈拉了拉头上那顶足以遮蔽大半面容的深灰色兜帽,沉默地行走在道路的边缘。
他的步伐稳定而轻捷,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怀中的独剑鞘被旧布层层包裹,但那丝若有若无的冰冷依旧透过布料萦绕在他周身,使得偶尔从草丛中窥探的野生精灵也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危险的人类。
他的目的地是家缘市。
根据林真给予的线索,那个剧团最后一次被确认的演出地点就在那里。
寻找失散妹妹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固地支撑着他穿越了小半个神奥地区。
就在他估算着脚程,预计傍晚前便能抵达家缘市时,他的目光被前方不远处国道旁的一小群人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支约莫二十多人的队伍,衣着褴褛,面带风霜与疲惫,拖家带口,步履蹒跚。
他们中间推着几辆堆满简陋家当的破旧手推车,一些人背上还背着鼓鼓囊囊,打着补丁的行囊。
这是一支典型的逃难队伍,从他们憔悴的面容和茫然的眼中便能看到失去家园后的无助与对前路的彷徨。
空澈的脚步未停,但视线已然将这支队伍纳入警戒范围。
他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悄无声息地靠近,听觉捕捉着风中传来的零星对话。
队伍中一对看起来是夫妻的中年人正围着一张磨损严重的地图眉头紧锁,男人皮肤黝黑,手指粗糙,像是做过重体力活,女人脸上刻满了忧虑,不住地用手帕擦拭着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
“孩子他爸,这野原市到底还要走多久啊?”
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长途跋涉后的绝望
“我的脚都快没有知觉了。”
男人用力地戳着地图上一个被反复圈画的地点,声音沙哑而疲惫
“快了,就快了,翻过前面那个丘陵,顺着国道再走,估计最多两天,坚持住!”
他抬起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语气中充满了对过往的愤懑与对未来的不确定
“水脉市是真的待不下去了,联盟那帮吸血鬼税一年比一年重,码头上的工钱却一降再降,还要被那些大商人克扣,说是为了对抗归途,加强城防,结果钱都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
你看看城里那些老爷们的宅子,越来越气派,我们呢?连黑面包都快吃不起了,一个面包都涨到50联盟币,一罐草系精灵低级口粮都要120联盟币了,这还让人活吗,”
女人连连点头,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是啊,听说乡下更惨,地主老爷们把粮价抬得吓死人,听说后来水脉市被银河队占了,他们大开杀戒了几天,也不知道那些街坊们现在怎么样了。
银河队,好一个银河队,他们嘴上说得比联盟还好听,什么创造新世界,底下干的还不是一样的事,根本不把我们这些人当人看。
幸亏路上遇到了几个好心的训练家大人,帮我们赶走了一伙想抢我们最后一点粮食的混混,不然…”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野原市…归途…”
男人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听说那里不一样,税收得少,还能分到地种,精灵也能和人和睦相处,希望,希望这不是又一个骗局吧。”
与父母的忧心忡忡不同,队伍里两个年纪较小的孩子似乎还未完全理解家道中落的沉重。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身上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正和一个看起来是他妹妹,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在路边空地上追逐打闹,玩着打坏人的游戏。
“嘿,看我的厉害,我是林真,归途的林真!”
小男孩捡起一根枯树枝,当作宝剑挥舞着,脸上洋溢着属于孩童的纯粹的热情与崇拜。
他模仿着想象中的英雄姿态,对着空气大喊。
“我是林真,我要打败所有的坏蛋和欺负人的家伙!”
“看我的比雕,呼啦——!把联盟的坏蛋都吹飞!”
“还有暴鲤龙,嗷呜——!一口就把银河队的坏蛋吃掉!”
“石英高原上,我砰的一下,就把那个最大的坏蛋首席给打败了,大家都得救啦!”
“我是英雄林真,保护大家!妹妹,你别怕,哥哥保护你!”
小女孩被哥哥逗得咯咯直笑,拍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着
“哥哥是林真,哥哥最厉害!”
孩童天真烂漫的戏语,与父母辈沉重的现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空澈默默地听着,兜帽下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总是带着疲惫与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波动了一下。
林真的名字,连同他那传奇般的事迹竟然已经以这种方式深入到了这些绝望中,成了孩子们的英雄。
然而他的目光并未在这支充满悲剧色彩的队伍上停留太久。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前军人,他的感知远比常人敏锐。
他的视线越过了流浪队伍,投向了远处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的灌木丛。
有埋伏。
虽然对方隐藏得很好,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但那偶尔泄露出的细微呼吸声,以及几双在枝叶缝隙间闪烁的眼睛瞒不过空澈。
他粗略判断,对方大约有十人左右,精灵的气息混杂,但普遍不强,应该是一伙盘踞在此劫掠过往行人的强盗。
空澈心中微微一沉。
形势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了吗?这里距离家缘市不过半日路程,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就有强盗敢在国道旁设伏。
联盟和地方势力的控制力,或者说他们对底层民众死活的漠视可见一斑。
他拉了拉兜帽,将身形更彻底地隐匿在路旁一棵大树的阴影里,准备静观其变。
果然没过多久,那伙强盗眼见这支流浪队伍似乎油水不多,但警惕性也最低,终于按捺不住,从藏身的灌木丛后猛地跳了出来!
“站住,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材魁梧的壮汉狞笑着,他身边跟着一只流着涎水的大狼犬(高级)。其他强盗也纷纷现身,放出各自的精灵
拉达、超音蝠、臭鼬噗(中级),甚至还有一只眼神凶戾的乌鸦头头(高级)。
十几只精灵加上凶神恶煞的强盗,瞬间将这支本就惊慌失措的流浪队伍团团围住。
绝望的哭喊和求饶声顿时响起。
流浪者们瑟瑟发抖,如同待宰的羔羊,他们慌忙地将身上那点可怜的财物拿了出来,几个干瘪的钱包、几件稍微像样的首饰,甚至是一些舍不得吃的干粮都被颤抖着捧出来。
强盗们粗暴地抢夺着,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然而搜刮了一圈,收获却寥寥无几。
这群人实在太穷了,穷得让强盗们都感到恼火。
“妈的,一群穷鬼!”
刀疤脸啐了一口,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终落在了那几个吓得脸色惨白,紧紧躲在父母身后的小女孩身上,他眼中闪过一丝淫邪而残忍的光芒。
“钱没有,人总有吧,把那几个小丫头片子交出来卖到黑市去,还能换几个酒钱!”
他狞笑着下令。
“不,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
女孩们的父母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拼命将孩子护在身后。
之前扮演林真的那个小男孩,此刻更是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死死地将妹妹挡在身后。
他虽然吓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但眼中却有一股倔强和不屈,他鼓起全身的勇气,对着强盗们大声喊道。
“不准你们抓我妹妹,我…我们是归途的人,林真首领会来惩罚你们的!”
他的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坚定。
强盗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加猖狂和刺耳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归途?林真?小兔崽子,你吓唬谁呢?”
刀疤脸笑得前仰后合,“就你们这群叫花子也配是归途的人,林真那种大人物会管你们这些泥腿子的死活,他远在野原市享福呢!”
“就是,编谎话也不会编,老子还说是联盟天王呢!”
“小杂种,滚开,不然连你一起卖了!”
一个强盗不耐烦地上前,粗暴地想要推开小男孩,去抓他身后的妹妹。
“不准碰我妹妹!”
小男孩尖叫一声,情急之下,猛地低头,一口狠狠咬在了那个强盗伸过来的手臂上!
“啊,小畜生!”
强盗吃痛,暴怒之下,用力一甩手臂,将小男孩如同破布娃娃般狠狠摔在地上!
“哥哥!”小女孩发出惊恐的哭喊。
小男孩被摔得眼冒金星,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迹,但他立刻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再次走向他妹妹的强盗。
绝望、愤怒、以及对脑海中那个英雄形象的无限渴望,汇聚成一股力量让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仿佛漠视一切苦难的天空发出了呐喊。
“林真!”
这童稚而绝望的呼喊穿透了喧嚣,也穿透了阴影中空澈的心湖。
他听着那孩子喊出林真在石英高原宣言中的词句,看着那瘦小却试图守护妹妹的身影,眼前仿佛闪过了属于他自己童年的同样充满无助与黑暗的画面。
他吐出了一口积压在胸口的浊气。
“世人都在呼喊着你的名字呢,林真。”
话音未落
“唰!”
一道灰色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树荫中激射而出。
几乎在身影出现的同一瞬间,一道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色剑芒凭空闪现!
“噗嗤!”
利刃割裂血肉的闷响清晰传来。
那个正伸手抓向小女孩的强盗,动作猛然僵住。
他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惊愕,一道细细的血线便从他的脖颈处浮现,随即,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他瞪大了难以置信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直挺挺地向前倒去,溅起的尘土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
瞬间,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惊呆了。
空澈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场中,他依旧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只有手中那柄已然出鞘的独剑鞘,剑身如同饮饱了鲜血,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森然寒意。
剑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正缓缓滑落。
“敌袭,干掉他!”刀疤脸率先反应过来,又惊又怒,指挥着大狼犬扑上!
其他强盗也如梦初醒,纷纷指挥精灵围攻!
“超音蝠,用超音波干扰他!”
“拉达,必杀门牙!”
“臭鼬噗,毒雾!”
“乌鸦头头,恶意追击!”
一时间,各种属性的技能光芒闪耀,嘶吼与尖啸声充斥耳膜。
空澈动了。
他的动作简洁高效,同时致命到了极致,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的死神,步伐诡谲莫测,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的攻击。
独剑鞘在他手中,它时而点刺而出,精准地刺穿超音蝠薄弱的翅膀,时而如狂风扫叶,横扫而过,将扑上来的拉达连带着它的必杀门牙一同斩飞。
鬼影缭绕的瞬间,空澈格开乌鸦头头的恶意追击,反手一剑便在其胸腹间留下一道重重的伤痕。
他每一次挥剑都必然伴随着一声惨叫或精灵的哀鸣。
鲜血不断泼洒在空中,将枯黄的地面染得斑驳,他穿梭于精灵与强盗之间,所过之处,如同收割麦穗般,留下满地狼藉与逐渐冰冷的尸体。
一个强盗见空澈背对着他,以为有机可乘,指挥自己的臭鼬噗从背后喷出浓密的毒雾。
然而,空澈甚至没有回头。
就在毒雾即将笼罩他的瞬间,他握住独剑鞘的手腕猛地一抖,一声低喝
“燕返”
独剑鞘竟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轨迹绕过了空澈的身体,精准无比地射入了那片毒雾之中!
“噗!”
毒雾中传来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以及臭鼬噗戛然而止的惨叫。
下一秒,独剑鞘带着一溜血花,从毒雾的另一侧电射而出,而那个试图偷袭的强盗脸上的狞笑已然凝固,他的胸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透明的窟窿,正汩汩地向外涌着鲜血和破碎的内脏。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那柄如同活物般悬浮在半空,剑尖正滴着血的诡异长剑,最终带着无尽的恐惧与茫然倒地。
空澈这才缓缓转过身,兜帽的阴影下,似乎传来一声带着嘲讽的嗤笑。
他歪了歪脑袋,对着那具尚在抽搐的尸体,吐出了两个冰冷的字。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