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京师,午门外。
清晨的阳光刚刚洒在午门的红墙上,值守的锦衣卫千户骆养性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骆养性皱眉问道。
一个小旗匆匆跑来:大人,有人在午门外贴了一张告示,现在围了好多人。
告示?骆养性心中一动,什么告示?
属下也不知道,但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恐怕不是小事。
骆养性快步走出午门,只见外面的照壁上,果然贴着一张黄色的告示。告示用工整的楷书写成,足有两尺见方,上面盖着一个鲜红的大印。
围观的百姓和官员越来越多,有人在小声念着告示上的内容,有人在窃窃私语,还有人面露惊讶之色。
骆养性挤到前面,仔细看去,脸色顿时变了。
这正是卢象升的《护国宣言》!
天下父老兄弟鉴......骆养性快速扫过内容,越看心中越是震惊。卢象升竟然敢把这东西贴到午门外,这胆子也太大了!
都散开!散开!骆养性立即喝令,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退后!
几个锦衣卫上前驱赶围观的人群,但百姓们已经看清了告示的内容,虽然被赶开了,却在远处继续议论着。
护国公居然公开向朝廷叫板了!
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高起潜那个阉贼确实可恨......
嘘!小声点,被锦衣卫听到要倒霉的!
骆养性命人将告示撕了下来,小心地收好,然后快步向宫中赶去。他知道,这件事必须立即禀报。
乾清宫,崇祯皇帝正在批阅奏章。
自从卢象升起兵以来,他的心情就一直很糟糕。这个曾经最信任的大臣,如今却成了叛逆,这让他感到被深深背叛了。
皇上,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求见,说有紧急军情。王承恩走进来禀报。
让他进来。崇祯头也不抬。
骆养性快步走进殿内,单膝跪地:皇上,出大事了。
什么事?
今日清晨,有人在午门外张贴告示,是卢象升的《护国宣言》。骆养性说着,将那张告示呈上。
什么?崇祯霍然起身,一把夺过告示。
他展开告示,快速浏览起来。才看了几行,脸色就变得铁青。越往下看,脸色越难看,到最后,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混账!混账!崇祯猛地将告示摔在地上,卢象升这个叛逆!他竟敢公然挑衅朕!
朝中奸佞当道?高起潜陷害忠良?崇祯气得在殿内来回踱步,好啊,好得很!他卢象升倒成了忠臣了,朕倒成了昏君了!
王承恩连忙上前劝慰: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朕如何不怒?崇祯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卢象升这厮,朕待他如股肱之臣,给他督师之职,委以重任。他倒好,起兵造反,还敢说什么护国?他护的是什么国?
他又捡起那张告示,指着上面的内容:建立护国府?发布护国令?他这是要另立朝廷啊!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骆养性低着头不敢说话。他知道皇上此时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是错。
崇祯看完整份告示,越看越气。特别是看到待日后奸佞尽除,朝政清明,某定当率部回归这句话时,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好大的口气!崇祯冷笑,他还想等朝政清明了再回来?他以为他是谁?太上皇吗?
他转身对王承恩说:传旨,立即召集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还有兵部、刑部的官员,到文华殿议事。朕要让他们看看,这个卢象升有多大的胆子!
王承恩连忙去传旨。
骆养性小心地问道:皇上,这告示......
烧了!崇祯怒道,另外,给朕查清楚,是谁敢在午门外贴这个东西的!查到之后,诛九族!
骆养性打了个寒颤,连忙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崇祯一人。他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天空,心中五味杂陈。
愤怒之外,更多的是无奈和悲哀。这些年来,他励精图治,想要中兴大明,可天下却越来越乱。李自成在陕西,张献忠在四川,清兵在关外,如今又多了一个卢象升......
为什么?崇祯喃喃自语,朕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卢象升都要背叛朕?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巳时,文华殿。
殿内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内阁首辅周延儒、次辅陈演,六部尚书,还有兵部侍郎陈新甲、刑部侍郎等重臣,全都到齐了。
崇祯坐在御座上,脸色阴沉如水。他让人将那份《护国宣言》的抄本发给每一个大臣。
诸位爱卿都看看,崇祯冷冷地说,这就是你们心目中的忠臣卢象升,写出来的东西。
大臣们接过抄本,一个个仔细阅读。读完之后,有人面露惊讶,有人皱眉不语,还有人偷偷观察着皇上的脸色。
周爱卿,崇祯点名首辅周延儒,你看此事当如何处置?
周延儒是个老成持重的人,深知此时不能冒进。他沉吟片刻,谨慎地说道:皇上,卢象升此举,确实大逆不道。但臣以为,此事尚需仔细斟酌。
仔细斟酌?崇祯冷笑,还有什么可斟酌的?他公然造反,建立政权,这不是叛逆是什么?
皇上息怒。周延儒连忙说道,臣的意思是,卢象升此人,过去确实对朝廷有功。而且他在告示中也说了,是被奸佞陷害,才不得已而起兵。若是能够招抚......
招抚?崇祯打断他的话,周爱卿的意思是,朕要向这个叛逆低头?
臣不敢。周延儒额头冒汗,臣只是觉得,眼下天下多事,李自成在陕西势大难制,清兵在关外虎视眈眈。若是再与卢象升开战,恐怕......
恐怕什么?崇祯怒道,难道要任由他在太行山建立王国不成?
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其他大臣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时,兵部尚书杨嗣昌站了出来:皇上,臣以为,卢象升必须剿灭,绝不能姑息!
崇祯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杨爱卿请说。
皇上,卢象升此举,已经不是简单的抗命不遵,而是公然挑战朝廷的权威。杨嗣昌慷慨陈词,如果朝廷不加以惩治,那天下的藩王、总兵,会如何看待朝廷?恐怕都要有样学样,各自为政了。
说得好!崇祯拍案而起,杨爱卿所言,正是朕所虑。卢象升这个例子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杨嗣昌继续说道,臣建议,立即调集大军,对太行山进行围剿。不仅要剿灭卢象升,还要向天下昭示,凡敢背叛朝廷者,必遭天诛!
崇祯连连点头,朕就是要这个意思。
这时,户部尚书倪元璐站了出来:皇上,臣有话说。
崇祯看了他一眼:倪爱卿请讲。
倪元璐是东林遗脉,向来以正直敢言着称。他深吸一口气,说道:皇上,卢象升虽然起兵,但他在告示中明确说了,是为了护国,而非叛国。臣以为,此事尚有转圜余地。
倪爱卿也要为叛逆说话吗?崇祯的语气变得危险。
臣不敢。倪元璐镇定地说,但臣想问皇上,卢象升为何起兵?他原本是朝廷督师,位高权重,为何要放弃这一切,跑到太行山去?
这......崇祯被问住了。
臣听说,倪元璐继续说道,卢象升起兵之前,曾与高起潜、左良玉发生冲突。而且,据说高起潜曾上密奏,诬陷卢象升谋反。
胡说!杨嗣昌立即反驳,高公公是奉皇命总理关中军政,怎么会诬陷卢象升?分明是卢象升心怀鬼胎,才被高公公识破。
是真是假,只有当事人知道。倪元璐不卑不亢,但臣想说的是,如果卢象升真的是被冤枉的,那朝廷派兵围剿,岂不是助纣为虐?
放肆!杨嗣昌怒道,倪元璐,你这是在质疑皇上的决断吗?
臣不敢。倪元璐向崇祯一拜,臣只是希望皇上三思而后行。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崇祯的反应。
崇祯的脸色阴晴不定。倪元璐的话,触到了他心中的痛处。说实话,他对高起潜也不是完全信任,但事已至此,如果承认卢象升是被冤枉的,那自己这个皇帝该如何自处?
够了!崇祯猛地一拍龙案,朕不想听这些辩解。卢象升起兵造反,这是事实,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至于他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朕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他站起身来,环视众臣:朕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如何尽快剿灭卢象升,恢复朝廷威信。兵部,你们立即拟定作战方案,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将卢象升这伙叛逆一网打尽!
臣领旨!杨嗣昌和陈新甲齐声答应。
至于招抚之说,崇祯冷冷地扫了周延儒和倪元璐一眼,不要再提。朕的态度很明确——卢象升必须死!
说完,崇祯拂袖而去,留下一殿沉默的大臣。
散朝之后,倪元璐和几个东林遗脉的官员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皇上这是铁了心要剿灭卢象升了。礼部侍郎范景文叹气道。
杨嗣昌这个奸贼,挑拨离间,真是可恨。倪元璐愤愤地说。
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另一个官员担忧地说,皇上已经下了决心,我们再劝也没用。
倪元璐沉思片刻,压低声音说:我们虽然不能阻止朝廷派兵,但可以暗中帮卢象升通风报信。至少让他有个准备。
这......范景文犹豫道,这样做,岂不是通敌?
通什么敌?倪元璐正色道,卢象升是忠臣,只是被奸佞所害。我们帮他,是帮大明,不是通敌。
倪兄说得对。另一个官员点头,与其让杨嗣昌这些奸贼得逞,不如帮卢象升一把。
那怎么送信?范景文问道,锦衣卫盯得很紧。
我有办法。倪元璐胸有成竹,我有个学生,在山西做知县,离太行山不远。可以通过他传信。
好,那就这么办。
几人商议妥当,各自散去。
与此同时,兵部衙门内,杨嗣昌和陈新甲正在制定围剿计划。
大人,这次围剿太行山,需要调动多少兵力?陈新甲问道。
杨嗣昌在地图上比划着:太行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卢象升手下都是精兵,不能小觑。我的意思是,至少要调集十万大军。
十万?陈新甲倒吸一口冷气,朝廷现在能调动这么多兵力吗?
困难是有,但必须要做。杨嗣昌沉声道,这次如果不能一举剿灭卢象升,那朝廷的威信就彻底扫地了。
那从哪里调兵?
杨嗣昌思考片刻:可以从山西、河北、河南三地调兵。另外,京师附近的卫所军队也要动用。
可是,陈新甲担忧地说,李自成在陕西正猖獗,如果把兵力都调去围剿卢象升,万一李自成趁机......
顾不了那么多了。杨嗣昌摆摆手,皇上的意思很明确,必须先解决卢象升。至于李自成,只能暂时放一放。
两人继续商议着具体的作战方案,直到深夜才散去。
三月初五,京师的一间茶楼里。
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坐在角落里,低头喝着茶。不多时,另一个穿着书生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四下张望后,坐到了中年人对面。
刘兄,别来无恙?书生笑着打招呼。
范兄,你找我有事?那中年人正是兵部的一个小吏,姓刘。
有件事想请刘兄帮忙。范景文压低声音,听说兵部最近在制定围剿太行山的方案?
刘小吏眼神闪烁:这种机密,我一个小吏哪里知道?
刘兄不必隐瞒。范景文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五百两,只要告诉我大概的部署就行。
刘小吏看了看银票,又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低声说道:我也是偶然听到的。杨尚书计划调集十万大军,分三路围攻太行山。北路从河北出发,南路从河南出发,西路从山西出发,三路合围。
具体时间呢?
大约一个月后,也就是四月初。刘小吏说道,不过这只是初步计划,还没有最终确定。
够了。范景文将银票塞给他,多谢刘兄。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离开了茶楼。
当天夜里,范景文就写了一封密信,详细说明了朝廷的围剿计划,然后派人连夜送往山西,转交给那个在太行山附近做知县的学生。
三月初七,太行山,虎头寨。
卢象升正在查看新开垦的田地,一个传令兵匆匆跑来:护国公,有密信!
卢象升接过信件,拆开一看,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怎么了?杨国柱问道。
朝廷要派十万大军围剿我们。卢象升将信递给他,大约一个月后到达。
杨国柱看完信,沉声道:来得倒快。不过也在预料之中。
这封信是谁送来的?卢象升问传令兵。
是一个自称范兄学生的人送来的,他说他是宁武关的知县,奉师命前来报信。
范兄......卢象升想了想,应该是范景文范兄。他居然冒着风险为我们通风报信。
看来朝中还是有明白人的。杨国柱说道。
立即召集军议。卢象升当机立断,既然朝廷要来,我们就要做好万全准备。
他望着远处的群山,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朝廷的大军即将到来,一场关乎太行山命运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退缩。
因为这里,已经是他们的家。
为了保护这个家,他愿意付出一切。
夜幕降临,京师的宫殿里,崇祯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方的星空。
他不知道的是,他派出的十万大军,其实只是一场注定失败的赌博。
因为在太行山那片群山之中,一个全新的力量,正在悄然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