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日,阴。
涿鹿县,石桥村。
村长老张头一大清早就赶到了虎头寨。
他见到钱守道,话都说不利索了。
钱...钱大人,出大事了!
钱守道正在整理春耕的数据,抬起头:什么事?慢慢说。
死人了!老张头喘着粗气,三天,死了五个!
钱守道脸色一变,站了起来:怎么死的?
不知道啊!老张头急得直跺脚,都是一样的症状。先是发热,浑身滚烫。然后吐,拉肚子,拉得全是水。身上还长红疹。熬不过三天,就没了。
钱守道心里咯噔一下。
他虽然不是大夫,但这症状,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你等着,某去禀报护国公。
他快步走到卢象升的书房,把情况一说。
卢象升听完,猛地站起来。
立刻封村!任何人不得进出!
钱守道一愣:护国公,会不会太...
卢象升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这很可能是瘟疫。若不控制,整个护国府都会完蛋!
他快步走出书房,边走边吩咐:传王文义、诸葛青云、刘婆子,立刻到议事厅!
议事厅里,气氛凝重。
卢象升站在地图前,指着石桥村的位置。
老张头,你再详细说一遍。什么时候开始的?死的都是什么人?
老张头擦着汗:二月十七,村东头的李大柱先病倒。十八号晚上就没了。然后是他媳妇,十九号也没了。紧接着,同院的邻居,还有给他家送饭的,都病了。
现在病了多少人?
到今天早上,有二十七个。老张头声音发抖,村里人都慌了,说是瘟神降临。
卢象升沉默片刻,转向刘婆子。
刘婆子,你见多识广。这症状,像什么病?
刘婆子五十多岁了,接生了三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但此刻,她的脸色也很难看。
护国公,这像...疫痢。
疫痢?
刘婆子道,某年轻时见过一次。那年,整个县城死了上千人。症状就是这样:高热、呕吐、腹泻、红疹。传染得快,死得也快。
议事厅里一片死寂。
王文义咽了口唾沫:刘婆子,那次...最后怎么控制住的?
刘婆子摇头:没控制住。是冬天到了,天冷了,疫病自己退的。
诸葛青云脸色煞白:那...死亡率有多高?
一半。刘婆子的声音很低,发病的人,能活下来的,不到一半。
卢象升深吸一口气。
作为穿越者,他知道这很可能是霍乱或者痢疾加伤寒的混合感染。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死亡率确实高得吓人。
但他也知道,只要措施得当,是可以控制的。
听某的安排。他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第一,王文义,立刻率五百士兵,封锁石桥村。方圆十里,任何人不得进出。违者,格杀勿论。
王文义一愣:护国公,这...会不会太狠了?
不狠,就会死更多人。卢象升道,这是军令,执行!
第二,刘婆子,你率十个赤脚医生,立刻前往石桥村。诊断病情,救治病人。
刘婆子没有犹豫:
第三,钱守道,安排粮食、药品供应。隔离区的人,一口粮食都不能少。
第四,傅青主,派人去周围各县打探消息。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发病。
卢象升顿了顿,环视众人:此事事关护国府生死存亡。诸位,务必全力以赴!
石桥村,正午。
王文义率五百士兵,将村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村口,竖起了木栅栏。
栅栏上,挂着一块大牌子:疫区,禁止通行。
村里的百姓,有人想出村,被士兵拦住。
让某出去!某要去看儿子!
对不起,军令如山,任何人不得出村。
凭什么?!某又没病!
士兵端起火枪:再往前一步,某就开枪了。
那人吓得退了回去。
村里,哭声一片。
刘婆子带着十个赤脚医生,穿着多层麻布衣服,脸上蒙着厚厚的布巾,走进村子。
第一户,李大柱家。
院子里躺着三具尸体,已经发臭了。
屋里,李大柱的儿子正躺在床上,浑身抽搐。
水...水...他的嘴唇干裂,眼神涣散。
刘婆子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
滚烫。
她又看了看他的舌头,掀开衣服看了看身上的红疹。
症状,跟当年一模一样。
她转身对赤脚医生们说:准备担架,把病人抬到祠堂。健康的人,分散到其他屋子。尸体,全部烧掉。
刘婆子。一个年轻医生犹豫道,烧尸体...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刘婆子厉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讲究那些?死者入土为安,但活人更要紧!
她走到村中央的祠堂,开始安排隔离。
病人,集中在祠堂。
疑似病人,集中在村东的三间空屋。
健康人,分散到各家,不得串门。
所有人用过的碗筷、衣物,全部用开水煮。
所有的粪便,集中到村外的坑里,用石灰掩埋。
井水,禁止饮用。所有水,必须烧开。
她的命令,一条接一条,井井有条。
但村民们,却不理解。
凭什么不让某喝井水?那水某喝了几十年了!
某家的碗,凭什么要煮?煮坏了谁赔?
尸体烧了,祖宗会怪罪的!
刘婆子铁青着脸:某知道你们不理解。但某告诉你们,不照做,就得死!
村里已经死了五个人。若再不控制,过不了十天,全村都得死光!
她的声音,在村子里回荡。
村民们不敢再吵了,但眼神里,满是恐惧和不甘。
傍晚,刘婆子回到虎头寨汇报。
卢象升看着她疲惫的脸,递过去一碗热水。
刘婆子,辛苦了。情况如何?
刘婆子喝了口水,缓了缓:发病的,已经有二十七人。死了八个。
八个?卢象升皱眉,上午不是五个吗?
下午又死了三个。刘婆子叹气,这病,来得急,去得也快。熬不过三天,基本就没救了。
症状确定是疫痢?
应该是。刘婆子道,高热不退,上吐下泻,浑身长疹子。某见过的,就是这样。
卢象升沉思片刻:传染途径呢?
某观察过了。刘婆子道,李大柱是第一个病倒的。他家的井,就在粪坑旁边。某怀疑,是粪水渗到井里,他喝了井水,染上了病。
然后,他的家人、邻居,照顾他的时候,也染上了。
卢象升点头:粪口传播,接触传播。跟某想的一样。
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刘婆子,某给你开个方子。你按这个治。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道:
补液盐:一升水,加六茶匙糖,半茶匙盐。让病人不停地喝,喝到不吐不拉为止。
中药:黄连、黄柏、白头翁、马齿苋,煎汤内服。清热解毒。
大蒜、生姜,捣汁内服。杀菌。
刘婆子看着方子,有些犹豫:护国公,这...糖盐水,真能治病?
卢象升肯定地说,这病最怕脱水。只要把水补上,就能保命。
中药是辅助,主要还是补液。
刘婆子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收下了方子。
某明天就试。
还有。卢象升道,你进疫区,一定要防护好。口罩要多层,手套要戴着,别直接接触病人的粪便和呕吐物。
某知道。
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刘婆子走后,卢象升站在窗前,望着远方。
石桥村的方向,一片黑暗。
二月二十一日,清晨。
翠儿听说石桥村的事,急匆匆跑到卢象升的书房。
护国公!
卢象升正在看地图,抬起头:翠儿,什么事?
某听说石桥村有瘟疫,刘奶奶去了。某也要去!
卢象升一愣,随即摇头:不行。
为什么?翠儿倔强地看着他,某不怕!
某知道你不怕。卢象升的声音很温和,但那里太危险了。你去了,很可能会死。
刘奶奶不也去了吗?翠儿眼圈红了,她那么大年纪都不怕,某为什么要怕?
刘婆子是医者,有经验。你不是。
那某可以学!翠儿急了,某可以帮忙烧水、送药、照顾病人。某什么都能干!
卢象升看着她,心里一阵触动。
这孩子,才十三岁。
但已经有了这样的担当。
他走过去,按住翠儿的肩膀。
翠儿,某知道你的心意。但你要记住,真正的勇敢,不是不怕死。而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冒险,什么时候不该。
现在,你去疫区,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
可是...
听某说完。卢象升道,你现在能做的,是好好读书,学本事。将来,当真正的大夫,救更多的人。
而不是现在逞一时之勇,白白送命。
翠儿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护国公...某真的不能去吗?
不能。卢象升的语气不容商量,这是命令。
翠儿终于忍不住,哭着跑了出去。
卢象升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孩子的性子,倔强、要强,不服输。
但这次,他不能让步。
瘟疫不是儿戏。
石桥村,正午。
刘婆子按照卢象升的方子,开始给病人喂糖盐水。
祠堂里,躺着十几个病人。
有的在呻吟,有的已经昏迷。
地上,到处是呕吐物和粪便。
臭气熏天。
赤脚医生们,强忍着恶心,给病人喂水、擦身、换衣。
刘婆子,这人不喝啊。一个医生抱着个病人,急得直冒汗。
刘婆子走过去,掰开病人的嘴,用勺子一点一点灌进去。
吐了也得喝!喝进去一点是一点!
她一天下来,不知道喂了多少碗糖盐水。
手都酸了。
傍晚时分,一个昏迷的病人,忽然睁开了眼。
水...某要喝水...
刘婆子大喜:好!喝!使劲喝!
她端着碗,一口一口喂给他。
那人喝了满满一大碗,脸色好了些。
刘婆子...他虚弱地说,某...某是不是能活了?
刘婆子眼圈红了,你能活!好好喝水,好好吃药,就能活!
但也有救不回来的。
村西头的王二,病得最重。
刘婆子给他灌了三碗糖盐水,都吐了出来。
傍晚时分,他咽了气。
临死前,他拉着刘婆子的手:刘婆子...某的娘...拜托您...照顾...
某会的,某会的。刘婆子流着泪,你安心去吧。
王二死后,尸体被抬到村外,用柴火烧了。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村民们站在远处,哭声一片。
刘婆子站在火堆前,双手合十。
王二,你一路走好。你的娘,某会照顾。
她转身,擦了擦眼泪,又回到了祠堂。
还有十几个病人等着她。
她不能停下。
二月二十二日,午后。
傅青主急匆匆赶来汇报。
护国公,邻村也发现病例了!
卢象升猛地站起来:哪个村?多少人?
平山村,距离石桥村五里。发病三人。
还有吗?
怀来县的刘家庄,也发现了两例。
卢象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疫情,在扩散。
他睁开眼,声音冷静:立刻扩大隔离范围。所有发现病例的村子,全部封锁。
派更多的医生过去,按照某给刘婆子的方法治疗。
再拨五千石粮食,保证隔离区的人不挨饿。
还有,全府通告:所有井水,必须烧开才能喝。所有粪便,必须集中处理。违者,重罚!
傅青主领命而去。
诸葛青云走了进来,脸色凝重。
护国公,某有个担心。
若疫情继续蔓延,会不会引起恐慌?现在已经有百姓在议论,说护国府招来了瘟神。
卢象升沉默片刻:恐慌,是难免的。但某们必须把事情做好,让百姓看到,护国府在尽全力救人。
某明日亲自去石桥村。
诸葛青云一惊:护国公,万万不可!您若有个三长两短,护国府就完了!
某心里有数。卢象升道,某不会进疫区。但某要让百姓看到,某没有抛弃他们。
二月二十三日,清晨。
卢象升骑马来到石桥村外。
村口的栅栏前,聚集着几十个村民。
有人看到他,立刻跪了下来。
护国公!求您救救某们啊!
护国公,某家里还有老娘,她病了,求您救救她!
哭声、喊声,乱成一片。
卢象升翻身下马,站在栅栏外。
诸位父老,某知道你们的难处。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某向你们保证,护国府一定会尽全力救人。
粮食,不会少你们一粒。药品,不会少你们一剂。医生,某已经派了最好的。
但某也要求你们,一定要配合。刘婆子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不要抗拒,不要逃跑。
这病,只要方法对,是能治好的。
人群安静了些。
一个老汉颤巍巍地站起来:护国公,某们...真的能活吗?
卢象升坚定地说,某保证。
他转身,对王文义说:把某带来的粮食,全部分给他们。再加五头猪,十只羊。让他们吃好,才有力气抗病。
王文义愣了愣:护国公,这...太多了吧?
不多。卢象升道,人命关天,不能省。
他又看向栅栏里的村民:某今天不能进去,但某的心,跟你们在一起。
等疫情过去,某一定亲自来看你们。
说完,他对着村子,深深鞠了一躬。
村民们哭了。
护国公...您是好人啊...
护国公,某们一定听话,一定配合...
卢象升直起身,骑上马,离开了石桥村。
但他的话,在村里传开了。
当天下午,村民们不再抗拒刘婆子的命令。
井水,全部封了。
粪便,全部集中处理。
尸体,全部火化。
配合度,提高了一大截。
傍晚,刘婆子在给病人喂药。
忽然,她觉得头有些晕。
她摇了摇头,以为是累的。
但很快,她感到一阵恶心。
她冲到外面,哇的一声,吐了。
一个赤脚医生跑过来:刘婆子,您怎么了?
刘婆子抹了抹嘴,脸色惨白。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滚烫。
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某...某也病了。
什么?!几个医生围了过来。
刘婆子推开他们:别靠近某!快去禀报护国公,让他再派人来。
还有,某这几天照顾过的病人,全部记录下来。他们可能是重症,要特别注意。
说完,她踉跄着走进祠堂,躺在了角落的一张草席上。
她闭上眼睛,嘴里喃喃道:老天爷,某这辈子接生了几百个孩子,也算积了些德。若真要某死在这儿,某也认了。
只求您,保佑这些病人,能活下来...
窗外,夜幕降临。
村子里,依然哭声一片。
但祠堂里,刘婆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