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河南,洛阳。
李自成坐在福王府的大殿里,看着手下送来的情报。
闯王,朝廷下旨嘉奖卢象升,但同时警告他不得僭越。
牛金星站在一旁,轻声说道。
李自成放下情报,冷笑一声:崇祯这是在敲打卢象升,又舍不得动他。
为何?
因为卢象升守着太行山,牵制着清军。李自成道,崇祯虽然恨他,但更怕清军。
所以,暂时不会动手。
牛金星点头:闯王看得透彻。
但某倒觉得,这是个机会。李自成站起来,在殿里来回踱步,卢象升和朝廷离心离德,某可以再拉拢一次。
上次他拒绝了。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李自成道,上次,某只是占了西安。这次,某攻下洛阳,杀了福王,声势大涨。
而且,朝廷警告他,他心里必然不痛快。
这时候某去拉拢,说不定能成。
牛金星想了想:闯王,某倒有个建议。
某们不必急着让他归顺。牛金星道,可以先提出联盟。
某们攻西边,他守东边。井水不犯河水。
若他同意,某们就少了一个敌人。
若他不同意,某们也没损失。
李自成点头:有理。那你再走一趟。
四月初五,太行山。
牛金星第二次来到虎头寨。
这次,他带的东西更多。
五千石粮食,一千匹布,还有李自成的亲笔信。
卢象升在议事厅接待他。
牛先生,又见面了。
卢大人。牛金星拱手,闯王让某带来一些薄礼,还有一封信。
卢象升接过信,拆开看。
信很短,只有几句话:
卢兄:
某攻洛阳,杀福王,天下震动。
某欲北上,平定河南、山西,然后问鼎中原。
某知兄理念与某不同,但敌人相同。
某提议,你我结盟。
某攻西边,兄守东边。互不侵犯,互相支持。
待天下平定,某与兄,再论道义。
如何?
李自成
卢象升看完,放下信。
牛先生,闯王的意思,某明白了。
那卢大人的意思是...
还是不能答应。卢象升摇头。
牛金星一愣:为何?上次某来,卢大人说理念不同。这次某们只是结盟,又不是归顺,为何还不行?
因为结盟,也是有代价的。卢象升道。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
牛先生,某问你。若某与闯王结盟,某要做什么?
不攻击闯王的军队,不侵占闯王的地盘。
那还呢?
牛金星想了想:若闯王有难,卢大人需要援手。
卢象升转身看着他,这就是代价。
某若与闯王结盟,某就要支持他攻城略地。
但闯王攻下的城,会怎么做?
杀贪官,分粮食,收买人心。牛金星道。
然后呢?卢象升问,闯王会改制度吗?会让百姓有地种、有书读、有官做吗?
会推行某在太行山的这些改革吗?
牛金星沉默了。
不会。卢象升自己答道,闯王要的,是推翻明朝,建立新朝。
但新朝,还是皇帝、官员、百姓。
换汤不换药。
某要的,不是换个皇帝,而是改变制度。
所以,某与闯王,终究不是一路人。
牛金星叹了口气:卢大人,某明白您的意思。但某要说,您的理想太高了。
高到,或许实现不了。
那也要试。卢象升坚定地说,若不试,怎么知道实现不了?
万一成了呢?
牛金星看着他,眼里满是复杂。
卢大人,某佩服您。
但某也要告诉您,闯王也很佩服您。
所以闯王说了,若您不愿结盟,那就井水不犯河水。
闯王承诺,攻占山西之前,绝不侵犯太行山。
但若有一天,天下大势已定,闯王不得不攻太行山...
他顿了顿,希望到那时,卢大人能三思。
卢象升点头:若有那一天,某不会投降。
但某也不会滥杀无辜。
某会让百姓自己选择,是留在太行山,还是归顺闯王。
某尊重他们的选择。
牛金星深深看了他一眼:卢大人,您真是...某说不出话来。
您这样的人,某见过很多。
但像您这样,真正为百姓着想的,某只见过您一个。
卢象升笑了:牛先生过奖了。
议事厅外,设宴为牛金星饯行。
酒过三巡,牛金星忽然问:卢大人,某有个问题,憋了很久。
请说。
您不怕死吗?牛金星盯着他,朝廷要杀您,清军要杀您,将来闯王也可能要杀您。
您一个人,对抗三方势力,不怕吗?
卢象升沉默片刻,端起酒杯。
某当然怕。
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怕死。
他喝了一口酒,继续道:但某更怕的,是某什么都不做。
某看着百姓受苦,看着他们没地种、没书读、没病能看,某心里难受。
某若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某会后悔一辈子。
所以某宁可冒险,也要试一试。
试着改变这个世道。
哪怕失败了,哪怕死了,某也不后悔。
牛金星听了,眼圈红了。
卢大人,某敬您一杯。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卢大人,某还有一句话。牛金星道。
闯王说了,若有一天,卢大人愿意投奔,闯王可以让您继续在太行山改革。
闯王不会干涉您。
只要您认闯王为主,您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卢象升摇头:谢谢闯王好意。但某不能答应。
为何?
因为某若认闯王为主,某的改革就失去了意义。卢象升道。
某要的,不是一个开明的皇帝,允许某改革。
某要的,是一个没有皇帝的制度。
让百姓自己当家做主。
让才能,而不是出身,决定一个人的地位。
这,才是某的理想。
牛金星愣住了。
良久,他才说:卢大人,您的理想,某听不懂。
但某知道,这很难,很难。
或许,这辈子都实现不了。
但某还是敬您。
因为您敢想,敢做。
这一点,闯王也比不上您。
卢象升笑了:牛先生太抬举某了。
宴席结束,卢象升亲自送牛金星到寨门外。
牛金星上马,回头看着卢象升。
卢大人,某最后说一句。
您与闯王,理念虽不同,但某们都佩服您。
只是,希望将来某们不要兵戎相见。
卢象升拱手:若有那一天,某不会手软。
牛金星也拱手:某也是。
两人对视,都笑了。
告辞。
慢走。
牛金星策马而去,消失在山路尽头。
卢象升站在寨门外,望着远方。
诸葛青云走过来:护国公,您真的不考虑与李自成联盟?
不考虑。卢象升摇头,某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要的是皇帝位子,某要的是新制度。
这个矛盾,无法调和。
迟早,某们要打一场。
但不是现在。
现在,某们都有更紧迫的敌人。
他要对付朝廷,某要对付清军。
等他平定了河南,北上山西,某们就会接壤。
到那时...卢象升顿了顿,就看谁的拳头硬了。
诸葛青云叹气:护国公,某们的敌人太多了。
朝廷、清军、李自成,三方势力,任何一方,都比某们强大。
某们如何应对?
一个一个来。卢象升转身,现在最紧迫的,是清军。
阿济格在准备攻太原。太原若失,清军就会南下,直逼太行山。
到那时,某们就危险了。
所以,某们要帮太原守住。
怎么帮?
派人去联络太原的守军,告诉他们,若清军攻城,某们可以从侧翼骚扰。
还有,卢象升道,派游击队去代州一带,袭击清军的粮道。
让他们知道,太行山不好惹。
某明白了。诸葛青云道。
四月初八,太原。
巡抚衙门。
山西巡抚蔡懋德正在焦头烂额。
大人,清军在代州集结,随时可能南下!
一个千总急匆匆来报。
某知道!蔡懋德烦躁地挥手,某已经上书朝廷,请求援军。但朝廷说,兵力紧张,调不出兵。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守!蔡懋德道,太原城高墙厚,守个把月不成问题。
但是...千总迟疑道,某听说,清军有八旗精锐,攻城很猛。
某们...
怕什么?蔡懋德怒道,太原是山西省城,岂能轻易丢失?
传令下去,加固城防,储备粮草。
还有,召集城内的乡绅,让他们出钱出力,共同守城。
千总刚走,又有人来报。
大人,有人求见。说是从太行山来的。
太行山?蔡懋德皱眉,卢象升的人?
片刻后,一个中年人走进来。
正是傅青主派来的使者,名叫赵三。
下官赵三,拜见蔡大人。
起来。蔡懋德打量着他,你是卢象升派来的?
正是。赵三道,护国公听说清军要攻太原,特派某来,有话要转告大人。
护国公说,太原若失,太行山唇亡齿寒。赵三道,所以护国公愿意相助。
如何相助?
若清军攻城,护国府可以派兵从侧翼袭击清军粮道,牵制他们的兵力。
还可以派游击队,在代州一带骚扰清军。
蔡懋德听了,眼睛一亮。
卢象升愿意帮某?
赵三道,但护国公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蔡懋德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希望大人在朝廷面前,不要诋毁护国府。赵三道,护国公说,某们虽然与朝廷有分歧,但抗击清军,是共同的敌人。
大敌当前,应该摒弃前嫌,共同御敌。
蔡懋德沉默了。
他知道朝廷对卢象升不满,杨嗣昌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但现在清军压境,他确实需要帮手。
他点头,某答应。
只要卢象升真心帮某守太原,某在朝廷面前,不会说他坏话。
赵三大喜:多谢蔡大人!
但某也有一个要求。蔡懋德道。
大人请讲。
卢象升若派兵,不能打护国府的旗号。蔡懋德道,就说是某招募的民兵。
否则,朝廷知道了,某也不好交代。
赵三想了想:某回去禀报护国公。
去吧。
四月初十,虎头寨。
赵三回来汇报。
护国公,蔡懋德答应了。但要求某们不能打护国府的旗号。
卢象升笑了:这老狐狸,既要某们帮忙,又怕朝廷知道。
那某们怎么办?王文义问。
答应他。卢象升道,某们本来也没打算张扬。
派李大成率两千人,化装成民兵,去代州一带活动。
袭击清军粮道,烧他们的粮草,杀他们的哨兵。
但记住,不能正面交战。打了就跑,不要恋战。
某明白了。王文义道。
还有,卢象升又道,派人去太原城里,暗中联络守军。
告诉他们,若清军攻城,某们会从外面接应。
让他们坚守,不要轻易投降。
诸葛青云道:护国公,某们这样帮太原,朝廷若知道了...
朝廷?卢象升冷笑,朝廷巴不得某们和清军打起来,两败俱伤呢。
某们帮太原,他们只会暗自高兴。
表面上,他们可能会警告某,说某擅自出兵。
但实际上,他们求之不得。
所以,某们不必顾虑朝廷。
某们只需要考虑,如何最大限度地削弱清军。
护国公英明。
四月十五日,代州。
清军大营。
阿济格召集众贝勒,商议攻打太原的计划。
诸位,某已经探明了太原的情况。
城内守军八千,加上临时征召的民兵,约一万五千人。
粮草充足,可以守三个月。
某们若要攻下太原,必须速战速决。
一个贝勒道:贝勒,某们有两万精锐,攻一座太原,不在话下。
不能轻敌。阿济格道,某们在雁门关,被卢象升击败过。
那次的教训,某不想再来一次。
所以,某们要做好准备。
火炮要充足,云梯要够用,投石机也要多造几架。
还有,粮草要保证。
他指着地图:从代州到太原,一百多里路。粮道很长,容易被袭击。
所以,某们要派重兵守粮道。
贝勒想得周到。
传令。阿济格道,再准备十天,四月二十五日,出兵太原!
四月十八日,代州以南,一条山道。
李大成率两千人,埋伏在山道两侧。
他们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不像军队。
都给某听好了。李大成低声道,等会儿清军粮队过来,某一声令下,立刻动手。
抢粮食,烧车辆,杀敌人。
但不要恋战。抢了就跑,明白吗?
明白!
众人压低声音应道。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车轮声。
一支清军粮队,缓缓驶来。
约有百辆大车,装满粮草。
护送的清军,大约五百人。
李大成眯着眼睛,数着人数。
五百人...某们两千人,够了。
他举起手,等粮队进入伏击圈。
一声令下,两侧山坡上,火枪齐射。
砰砰砰——
清军猝不及防,倒下一片。
紧接着,手榴弹飞了过来。
轰轰轰——
爆炸声中,清军乱成一团。
李大成率人冲下山,杀进粮队。
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
清军虽然人少,但都是精锐。
很快稳住阵脚,开始反击。
别恋战!李大成大喊,抢粮食,烧车!
众人立刻动手,把能搬的粮食搬走,搬不走的,一把火烧了。
十几辆大车,燃起熊熊大火。
清军见状,急忙扑火。
但李大成的人,已经撤了。
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清军反应过来,追上去时,已经追不到了。
当天晚上,清军大营。
阿济格听到汇报,脸色铁青。
什么?粮队被劫?损失了三十车粮草?
千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是什么人干的?
不...不知道。千总道,他们穿着百姓的衣服,但打仗很有章法。
而且有火枪、手榴弹。
火枪、手榴弹?阿济格的眼睛眯了起来,是卢象升的人?
应...应该是。
阿济格一拍桌子,卢象升,你敢来惹某?
某还没去找你,你倒先来找某了!
传令,派三千精锐,沿途搜山。某就不信,抓不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