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二年七月十九日,午时。
保定城,南城墙。
烈日当头,城墙上热浪滚滚。经过一夜休整,清军再次发起猛烈炮击。
轰!轰!轰!
炮弹如雨点般倾泻而来,砸在城墙上,炸起一片片烟尘。
李铁柱趴在城垛后,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连续两天的炮击,让他的神经始终紧绷,几乎没有合过眼。
千户!又有城墙塌了!一名士兵爬过来报告。
李铁柱探头看去,西南角的城墙被炸开一个三米多宽的豁口,砖石滚落一地。
让工兵营立刻去修补!李铁柱命令,趁炮击间隙,抓紧时间!
就在这时,一发炮弹突然飞来,恰好落在城墙内侧二十步的地方。
轰!
爆炸的冲击波掀翻了附近的几名士兵,碎石和尘土漫天飞舞。
救人!李铁柱冲过去。
硝烟散去,地上躺着四名士兵。其中两人已经没了气息,另外两人身受重伤,正在痛苦呻吟。
军医!快来人!李铁柱大喊。
军医赶来,检查伤势:这两个还有救,快抬下去!
李铁柱看着那两具尸体,心中一阵刺痛。这已经是他今天看到的第七个和第八个阵亡士兵了。
炮击还在继续,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整个保定城。
与此同时,晋王府,议事厅。
卢象升坐在主位,面前摆着一张保定城防图。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处城墙的损毁情况。
王爷,最新统计出来了。徐尔觉拿着一份文书,今日上午的炮击,我军阵亡九十七人,重伤一百五十三人。城墙新增缺口七处,累计损毁已超过一百二十米。
工事抢修进度如何?卢象升问。
李尚书已经组织所有工匠和民夫,日夜抢修。徐尔觉回答,但清军炮击太猛,往往刚修好就又被炸毁。照这样下去,最多再撑两天,城墙就会千疮百孔。
卢象升眉头紧锁:粮食储备呢?
还能支撑三十五天。钱守道说,但有一个问题...
最近发现,粮食消耗比预计的要快。钱守道压低声音,按理说,每天应该消耗粮食三千石,但实际消耗达到了三千五百石。多出来的五百石,不知去向。
卢象升脸色一变:有人私自挪用粮食?
也可能是统计有误,或者百姓恐慌囤积。钱守道迟疑道,但不排除...有人故意制造混乱。
彻查!卢象升断然道,粮食是全城命脉,绝不能出任何差错!让傅青主暗中调查,看看究竟是谁在搞鬼!
遵命!
诸葛青云在一旁说:王爷,臣还发现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军事部署屡次泄露。诸葛青云拿出一份记录,三天前,我们计划加固东门,结果清军第二天就重点炮击东门。两天前,我们准备夜袭北面炮兵阵地,结果清军早有防备。昨日,我们佯攻东门掩护傅大人,清军也反应迅速,仿佛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
满座皆惊。
先生的意思是...王文义脸色铁青,我们内部还有清军间谍?
不排除这种可能。诸葛青云沉声道,而且,此人必定位高权重,能接触到核心军事部署。
卢象升猛地站起:上次影子供出的,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已经抓到的是户部侍郎胡明远,但他已经自尽。傅青主说,而且臣怀疑,胡明远只是其中一个,可能还有其他内奸。
荒谬!姜镶拍案而起,我们这些核心将领,个个都是王爷心腹,怎么可能有叛徒?!
姜将军息怒。诸葛青云平静地说,臣也不愿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军事部署多次泄露,这不是巧合能解释的。
那你怀疑谁?姜镶怒视诸葛青云,不如直说!
臣不敢妄下断言。诸葛青云摇头,但必须彻查。
够了!卢象升喝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本王相信在座各位都是忠臣良将。但为了安全起见,接下来的军事会议,参与人员要严格控制。
他环视众人:从今日起,只有兵部、六师主将、情报部门负责人,才能参加核心军事会议。其他人员,一律不得参与。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都点头称是。
另外,本王决定设一个局。卢象升眼中闪过寒光,今晚的军事会议,本王会透露一个假消息,看看谁会泄露出去。
王爷英明!诸葛青云赞道。
申时。
保定城,户部粮仓。
钱守道带着几名心腹,正在清点粮食。
这是第三号仓,应该有粮食八千石。钱守道翻看账簿,去年入仓时,本部亲自点验,没有差错。
几名官吏开始清点,一袋袋粮食搬出来,逐一称重、记录。
半个时辰后,统计结果出来了。
大人...一名官吏脸色发白,粮食...只有七千六百石,少了四百石。
什么?!钱守道大惊,怎么会少这么多?账簿上明明写着八千石!
会不会是老鼠吃了?有人小声说。
荒唐!钱守道怒道,老鼠能吃四百石粮食?而且粮仓有猫,有捕鼠器,老鼠根本进不来!
那...那会是什么原因?
钱守道沉思片刻:去,把负责这个粮仓的管事叫来!
很快,一个五十多岁的管事被带了过来,此人叫张福,在户部工作了十几年,一向勤勤恳恳。
张福,第三号仓的粮食,为何少了四百石?钱守道质问。
少了四百石?张福一愣,不可能啊!小的每天都来检查,从没发现异常。
账簿是你记的吧?
是...是小的记的。
那你说,粮食去哪了?
小的...小的真不知道啊!张福扑通跪下,大人明鉴,小的在户部十几年,从未出过差错,也从未贪过一粒粮食!这事儿真不是小的干的!
钱守道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破绽,但张福神情惶恐,不像作假。
暂时先关起来,彻查!钱守道命令。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张福被拖了下去。
钱守道转身看向其他粮仓:去,把所有粮仓都清点一遍,看看还有没有短缺!
黄昏时分,户部衙门。
钱守道拿着清点结果,脸色难看。
十个粮仓,有三个出现短缺。他对卢象升汇报,累计少了一千两百石粮食,按市价计算,价值白银三千两。
有人在偷粮食?卢象升皱眉。
应该不是偷。钱守道说,一千两百石粮食,重达十五万斤,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运出去。臣怀疑,是账目做了手脚。
做手脚?
就是说,有人虚报粮食入仓数量,实际入仓的比账面少。钱守道解释,比如账面写入仓一千石,实际只入仓八百石,这样就能私吞两百石。
那负责的管事呢?
臣已经审问了三个管事,但他们都不承认,而且看起来不像撒谎。钱守道为难道,要么是他们演技太好,要么就是...
有人栽赃陷害。卢象升冷冷说出四个字。
正是。钱守道点头,臣怀疑,有人故意制造混乱,让我们内部起疑心,互相猜忌。
卢象升沉默片刻:把那三个管事暂时关押,但不要虐待。等查明真相,自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遵命。
戌时,晋王府,密室。
卢象升召集核心将领开会,只有十个人参加:王文义、赵云飞、李大成、姜镶、诸葛青云、傅青主、徐尔觉、钱守道、李天工、孙承宗。
诸位,今日召集大家,是要商议一件大事。卢象升开门见山,太原的援军三天后才能到,但保定城墙已经支撑不住。所以,本王决定,明日黄昏从南门突围,转移辎重和重要人员。
众人一惊。
王爷,突围?王文义疑惑,我们不是要死守吗?
死守只会全军覆没。卢象升叹气,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城墙还能守,主动撤离。留一部分兵力佯装死守,主力则从南门突围,转战太原。
可是南门外也有清军啊。李大成说。
所以要秘密行动。卢象升压低声音,明日黄昏,趁天色昏暗,让工兵在南门外挖地道,直通城外三里。辎重和人员从地道撤离,神不知鬼不觉。
妙计!姜镶拍案赞道。
但此事必须严格保密。卢象升环视众人,在座各位,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包括自己的亲信!一旦泄露,计划就会失败,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臣等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好,散会。卢象升站起来,明日黄昏,南门集合。
众人陆续离开,卢象升却留下诸葛青云和傅青主。
先生,这个局,应该能钓出内奸吧?卢象升低声问。
若内奸真在核心层,必定会向清军通报。诸葛青云点头,到时候,我们就能从清军的反应,判断出是谁泄密。
傅大人,你的人准备好了吗?卢象升看向傅青主。
已经安排妥当。傅青主说,锦衣卫会暗中监视每一个参会者,看他们会不会有异常举动。
卢象升眼中闪过寒光,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捅刀子!
同一时刻,保定城内,一处僻静的宅院。
姜镶回到府中,立刻让人备水沐浴。连日征战,他浑身血污,疲惫不堪。
将军,热水备好了。管家说。
姜镶走进浴房,脱下战袍。
战袍上满是刀痕箭孔,有些地方还沾着血迹。姜镶看着这身战袍,不禁叹了口气。
作为降将,他这些年承受了太多非议。有人说他反复无常,有人说他墙头草,甚至有人暗地里骂他是叛徒。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什么要投降晋国。
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也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希望。
卢象升治国有方,爱民如子,晋国蒸蒸日上。而大清虽强,却暴虐无度,杀戮成性。
他姜镶,选择了光明,而不是黑暗。
但为了证明忠诚,他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卖命,更勇猛,更不怕死。
只有这样,才能洗刷降将的污名,才能获得真正的尊重。
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姜镶警觉地问。
将军,是我。管家的声音传来,有个人说有要事求见。
这个时候?什么人?
他说...他是将军的老相识。
姜镶披上衣袍,走出浴房。院子里站着一个蒙面人,身材魁梧,气度不凡。
你是谁?姜镶冷冷问。
蒙面人摘下面罩,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姜镶瞳孔骤然收缩:是你?!
另一边,户部尚书府。
钱守道正在书房处理公务,突然听到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
他警觉地抬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奇怪...钱守道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月光下,院子里空无一人。
是我多心了吗?钱守道摇摇头,关上窗户。
但他没有注意到,书房屋顶的瓦片下,藏着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等待时机。
深夜,子时。
保定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巡夜的士兵偶尔走过,火把在夜风中摇曳。
城北某处,一道黑影悄然翻墙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几乎同时,城东也有一道黑影闪过。
城南,一个穿着官服的人匆匆走进一座宅院,随即关上院门。
所有这些,都被暗中监视的锦衣卫看在眼里。
傅青主站在一处屋顶,拿着望远镜观察。
有动静了。他对身边的副手说,通知各处哨点,严密监视,看看他们要去哪里,见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