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二年七月二十二日,巳时。
保定城,西城墙豁口。
血战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
姜镶浑身浴血,战袍早已被撕破,露出道道伤口。但他依然挥舞着大刀,如同一头受伤的猛虎,在清军中来回冲杀。
挡住!都给我挡住!他怒吼,让清军再进一步,我姜某人第一个杀了你们!
身后的晋军士兵们被他的气势感染,个个悍不畏死,与清军在狭窄的豁口处展开血腥的拉锯战。
一名清军甲士挥舞狼牙棒,向姜镶当头砸下。姜镶侧身闪过,大刀横扫,砍断那甲士的双腿。甲士惨叫倒地,姜镶补上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将军!清军又上来了!一名副将大喊。
姜镶抬头看去,只见豁口外,又有上千清军如潮水般涌来。
妈的...他啐了一口血沫,来多少,老子杀多少!
弓箭手!齐射!
数十名弓箭手列阵,箭矢如雨,射向清军。前排清军纷纷倒地,但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进。
长矛阵!
数百名长矛手结成密集阵型,如同刺猬一般,拦在豁口处。
清军冲上来,被长矛刺穿,惨叫倒地。但后面的清军毫不畏惧,前赴后继。
双方在豁口处堆积起尸体,鲜血将地面染成血红色。
姜将军!预备队到了!
一千名卢象升的亲兵赶到,这是保定城最后的预备队。
姜镶精神一振,兄弟们,援军来了!给我杀!
一千生力军投入战斗,局势暂时稳定下来。
但姜镶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清军还有数万人,而晋军的兵力,已经到了极限。
南城墙。
李铁柱靠在城垛上,大口喘气。
他的左肩被一支箭射穿,鲜血浸透了衣袍。但他没有时间包扎,因为清军的攻势太猛了。
千户!不行了!弓箭用完了!一名士兵慌张地报告。
什么?!李铁柱大惊,才半天,怎么就用完了?
连续作战,消耗太快了...
那还有多少滚木擂石?
也...也快用完了。
李铁柱脸色铁青。没有箭矢,没有滚木擂石,拿什么守城?
去后勤库看看,还有没有存货!他咬牙道。
千户,后勤库已经空了...士兵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又有十几个清军爬上城墙。
用刀!肉搏!李铁柱拔出腰刀,冲了上去。
他一刀砍翻一名清军,但紧接着,一名清军的长矛刺中他的大腿。
李铁柱惨叫一声,单膝跪地。
那清军举起长矛,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射穿那清军的喉咙。
清军倒地,李铁柱抬头看去,只见赵云飞骑马赶来,身后跟着数百骑兵。
李千户,我来支援你了!赵云飞大喊。
赵将军!李铁柱激动得热泪盈眶。
兄弟们,杀!赵云飞率骑兵冲上城墙,将清军杀退。
李千户,你的伤势如何?赵云飞翻身下马,扶起李铁柱。
死不了...李铁柱咬牙,就是箭矢和滚木都用完了,守不住了...
我带来了补给。赵云飞说,箭矢五千支,滚木擂石若干,应该能撑一阵子。
太好了!李铁柱感激涕零。
不过,这是最后的补给了。赵云飞压低声音,全城的物资都快耗尽了。若援军再不来...
他没有说下去,但李铁柱明白他的意思。
援军什么时候到?李铁柱问。
快了。赵云飞看向北方,应该快了...
府衙,临时指挥部。
卢象升站在沙盘前,面色凝重。
王爷,最新战报。徐尔觉拿着一份文书,西城墙豁口仍在激战,姜将军率部死守,暂时稳住了局势。南城墙由赵将军支援,压力减轻。东城墙、北城墙情况尚可。
伤亡呢?卢象升问。
今日上午,我军阵亡三千二百人,重伤四千余人。徐尔觉声音沉重,目前城内守军,只剩下两万五千人,其中伤兵占了一半。
卢象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十天的血战,晋军从四万五千人,减少到两万五千人。平均每天损失两千人。
粮食呢?他问。
还能支撑二十天。钱守道回答,但若继续高强度作战,恐怕只能支撑半个月。
弹药呢?
箭矢已经所剩无几,火炮弹药还有五千发,火枪弹药三万发。李天工说,若省着用,还能撑几天。
卢象升沉默片刻:也就是说,我们最多还能撑十天?
众人默然。
传令全军。卢象升睁开眼睛,目光坚定,从现在起,所有人减半口粮,弹药能省则省,死守阵地,不得后退!
王爷...诸葛青云欲言又止。
先生想说什么?
王爷,若实在守不住...诸葛青云咬牙,不如趁现在还有兵力,再突围一次?
卢象升摇头,本王说过,要与保定共存亡。若突围,不仅是对百姓的背叛,更是对阵亡将士的背叛。
可是...
不用劝了。卢象升打断他,本王意已决。传令下去,所有人死守岗位。援军,马上就到了。
众人见劝不动,只得领命退下。
卢象升独自站在沙盘前,看着那座被红色标记包围的保定城,低声自语:
方大人,你一定要快啊...
保定城外,清军大营。
多尔衮站在高台上,远眺保定城,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晋军快撑不住了。他对洪承畴说,据前方将领报告,晋军箭矢已经用尽,只能肉搏。这说明他们的补给已经到了极限。
摄政王英明。洪承畴恭维道,照这样下去,最多明日,保定就能攻破。
多尔衮摇头,不能再拖了。今日申时,本王亲率两万精锐,从北门总攻。务必在天黑前,拿下保定!
摄政王要亲自上阵?洪承畴大惊,这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多尔衮冷笑,晋军顽强,若无人统帅,很难攻破。本王亲自上阵,可鼓舞士气。
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多尔衮打断他,传令下去,申时总攻,不破保定,誓不收兵!
遵命!
申时。
保定城,北门。
卢象升亲自登上城墙,身边只有傅青主和数十名亲兵。
王爷,清军主力向北门压来了。傅青主沉声道,目测至少两万人。
卢象升举起望远镜,看向城外。
只见黑压压的清军如潮水般涌来,旌旗蔽日,刀枪如林。最前方,一面黄色的大纛高高飘扬,上书摄政王三个大字。
多尔衮亲自来了。卢象升冷笑,看来他也急了。
王爷,我们该如何应对?
硬碰硬。卢象升抽出长剑,传令全军,死守北门,不得后退半步。若有人胆敢退缩,杀无赦!
很快,北城墙上集结了五千精锐,这是保定城最后的主力。
兄弟们!卢象升站在城头,高举长剑,清军两万人压来,多尔衮亲自督战,想要一举攻破保定!
但本王告诉你们:保定,是晋国的门户,是我们的家园!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让清军踏入半步!
援军已经在路上了,只要再撑半天,就是胜利!
所以,拿起你们的刀,拿起你们的枪,让清军看看,晋国男儿的血性!
誓死守卫保定!五千将士齐声高喊,声震云霄。
清军开始进攻。
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城墙上的守军纷纷举盾抵挡。
反击!放箭!卢象升下令。
晋军弓箭手齐射,但箭矢已经所剩无几,只能零星射出几十支。
炮击!
仅剩的十几门火炮齐鸣,炮弹砸入清军阵中,炸起一片血肉。
但清军人数太多,根本挡不住。
很快,清军冲到城下,架起数百架云梯,开始攀爬。
滚木擂石!
守军将最后的滚木擂石推下去,砸死砸伤不少清军。
但滚木擂石很快用完,清军源源不断地爬上来。
肉搏!刀枪手上!卢象升大喊。
数千名士兵拔出刀枪,在城墙上与清军展开惨烈的肉搏战。
血肉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名清军甲士爬上城墙,挥舞大刀向卢象升砍来。
傅青主一剑封喉,那甲士倒地。
但紧接着,又有十几名清军爬上来。
保护王爷!亲兵们结成人墙,拼死抵抗。
激战持续了一个时辰,城墙上堆满了尸体,鲜血顺着城墙流下,汇成小溪。
清军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后撤。
胜了!我们守住了!士兵们欢呼。
但卢象升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清军还会再来,而晋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统计伤亡。他低声说。
很快,数字出来了:这一战,晋军阵亡一千三百人,重伤两千余人。
而城内守军,只剩下不到两万人了。
酉时。
太阳西斜,血色的残阳照在保定城上,如同一座浴血的孤城。
卢象升坐在城墙上,靠着城垛,闭目养神。
他的右臂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浸透了绷带。左肩也被一支箭擦伤,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但他不敢休息,因为他知道,清军随时可能再次进攻。
王爷,喝口水吧。傅青主递来一个水壶。
卢象升接过,喝了一口,苦涩的水顺着喉咙流下。
还有多少兵?他问。
两万出头。傅青主叹气,其中伤兵占了一半。
也就是说,能战之兵,只有一万?
是的。
卢象升沉默片刻:够了。一万人,守一座城,够了。
王爷,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傅青主犹豫道。
若...若实在守不住,王爷不如...傅青主咬牙,不如先撤出保定,日后再图?
不行。卢象升摇头,本王走了,这两万将士怎么办?城中十万百姓怎么办?
可是...
不用劝了。卢象升睁开眼睛,本王是晋王,就要有晋王的样子。生,要与保定共生；死,要与保定共死。
傅青主眼眶发红,单膝跪地:臣愿与王爷共存亡!
起来吧。卢象升扶起他,若有一日,本王真的战死在这里,你要记得,把本王的故事,讲给后人听。
王爷不会死的!傅青主激动道,援军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斥候飞马而来,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王爷!大喜!太原援军距离保定只有二十里了!最快明日辰时就能赶到!
卢象升霍然站起:你说什么?!
太原援军,方大人率两万五千人,明日辰时到!斥候激动道。
好!好!卢象升大笑,传令全军,援军明日就到!所有人再撑一晚,只要一晚,就是胜利!
消息迅速传开,整个保定城沸腾了。
援军要来了!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再撑一晚!就一晚!
士气瞬间大振,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清军大营。
多尔衮听到探子的报告,脸色铁青。
也就是说,晋国援军明日就到?他冷冷问。
是...是的。探子战战兢兢。
该死!多尔衮一拳砸在桌上,功亏一篑!
摄政王,现在怎么办?洪承畴问。
多尔衮沉思片刻:传令全军,今夜子时,发起夜袭,务必在援军到来之前,拿下保定!
夜袭?洪承畴一惊,摄政王,夜战我军不占优势啊。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多尔衮咬牙道,若让援军到来,我军腹背受敌,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必须趁现在,孤注一掷!
遵命!
另外,派人去联络图鲁格。多尔衮眼中闪过寒光,告诉他,若今夜不出兵,日后别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任何好处!
子时。
保定城,一片寂静。
守军们刚刚经历了一整天的血战,此刻大多已经沉沉睡去。
只有值班的士兵,还在城墙上警戒。
李铁柱靠在城垛上,困倦地打着盹。
突然,远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他猛地睁开眼睛,举起望远镜看去。
只见黑暗中,无数黑影正悄悄向城墙摸来。
敌袭!清军夜袭!他大喊。
警钟瞬间敲响,整个保定城惊醒。
但清军动作太快,数千人已经摸到城下,架起云梯,开始攀爬。
快!阻止他们!李铁柱大喊。
但守军刚刚睡醒,一片混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
很快,数百清军爬上城墙,展开厮杀。
糟了!李铁柱心中一沉。
这一夜,注定又是一场血战。
而这,或许是保定城最后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