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二年,十二月十二日。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到了这腊月寒冬,塞外的草原早已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死寂之地。积雪没过了马蹄,寒风像刀子一样在空旷的天地间肆虐,连最耐寒的野狼都缩在洞里不敢出来。
但在科尔沁草原的腹地,一场比暴风雪更残酷的杀戮正在进行。
“轰隆隆——”
沉闷的马蹄声震碎了冰封的寂静。一面面绣着正蓝旗图腾的战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一万名满洲铁骑,身披重甲,如同一堵黑色的钢铁城墙,正缓缓向着科尔沁部最后的营地——白狼山大帐压去。
为首一员大将,面目狰狞,手持那一根令人闻风丧胆的八十斤狼牙棒,正是多尔衮的亲弟弟,英亲王阿济格。
自从定州粮草被烧、冬季南征计划泡汤后,阿济格憋了一肚子的邪火。他没法找卢象升报仇,也没法找赵云飞算账,这股怒火便全部倾泻到了那个“出卖大清”的叛徒身上。
多尔衮的命令只有一句话:“杀鸡儆猴。灭了科尔沁,把图鲁格的脑袋挂在旗杆上,让所有蒙古部落看看,背叛大清是什么下场!”
“王爷,前面就是图鲁格的老窝了。”一名戈什哈(亲兵)策马汇报,“他们把所有的牛羊和辎重都围成了圈,看样子是想死守。”
“死守?”阿济格狞笑一声,呼出的白气瞬间结成了霜,“告诉儿郎们,不用留活口。把他们的男人杀光,高过车轮的孩子一个不留!女人和牛羊,谁抢到就是谁的!”
“嗷呜——”
满洲骑兵们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在他们眼里,这不仅是一场战争,更是一场发财和泄欲的狂欢。
而在几里外的白狼山下,科尔沁部的气氛已经绝望到了极点。
曾经拥有数万控弦之士的大部落,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千名还能拿刀的战士。他们依托着几百辆勒勒车组成的简易防线,瑟瑟发抖地看着远处那条越来越近的黑线。
大帐内,图鲁格仿佛苍老了十岁。他瘫坐在虎皮椅上,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方以智送给他的“兴武一式”马枪。
“大汗!顶不住了!”浑身是血的万户巴特尔冲了进来,“阿济格带的是正蓝旗的精锐巴牙喇(白甲兵)!咱们的弓箭射不穿他们的重甲,咱们的马刀砍卷了也伤不到他们!前锋营已经全完了!”
“我的信使呢?”图鲁格颤抖着问道,“去太原求救的信使,有消息了吗?”
“已经去了五天了……”巴特尔哽咽道,“可是这大雪封山,就算信使到了太原,晋国的救兵能飞过来吗?大汗,咱们完了!是那个方以智骗了咱们!他说晋国会保护咱们,可现在咱们都要死绝了!”
图鲁格惨笑一声。是啊,此时此刻,太原距离这里足有千里之遥。而且这种天气,谁会为了一个异族部落,冒着严寒出兵?
“报——!!”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了望的哨兵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帐,脸上带着一种见了鬼的表情。
“大汗!来了!来了!”
“谁来了?满洲人杀进来了?”图鲁格绝望地闭上眼。
“不……不是!”哨兵结结巴巴地喊道,“是……是白色的鬼魂!好多鬼魂!从南边的雪山上飞下来了!”
……
时间倒回到三天前。
太原,护国府。
当浑身冻疮、奄奄一息的科尔沁信使跪在卢象升面前,呈上图鲁格那封沾血的求救信时,整个作战室陷入了激烈的争论。
“王爷,不能救!”户部尚书钱守道第一个反对,“现在是隆冬,滴水成冰。大军出征,光是冻伤减员就受不了。而且粮草运输极其困难,我们的铁路只修到了阳泉,没修到大同,更没修到草原!”
“是啊王爷,”兵部尚书王文义也面露难色,“图鲁格这老东西首鼠两端,之前还帮着清军扣我们的商队。让他吃点苦头也是活该。咱们只要守好长城,阿济格也不敢打进来。”
就连一向主张强硬的孙承宗也犹豫了:“救是可以救,但代价太大。若是为了一个外族部落,折损我晋国精锐,不划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卢象升。
卢象升站在地图前,看着那个代表科尔沁部的标记。他知道大家说得都对,从军事常识来看,冬天出兵草原是兵家大忌。
但他更清楚,这是一场政治仗。
“诸位。”卢象升转过身,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们算的都是经济账、军事账,但我算的是政治账、人心账。”
“图鲁格确实是个老狐狸,但他这次是因为帮我们偷了定州布防图才遭此大难的。如果我们见死不救,以后谁还敢做晋国的朋友?喀尔喀会怎么看?察哈尔会怎么看?他们会觉得,晋国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那样的话,我们刚刚打开的外交局面就会瞬间崩塌,整个北方草原都会重新倒向多尔衮!”
“可是……这天气……”王文义指着窗外的大雪。
“天气是公平的。”卢象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阿济格的重骑兵在雪地里跑不快,我们的骑兵也跑不快。但是,谁说我们要骑马去打仗?”
卢象升拍了拍手:“传赵云飞!传李小宝!”
片刻后,两人赶到。
“云飞,你的第二师换装完成了吗?”
“回王爷,全员换装‘兴武二式’步枪,只是……还没实战过。”赵云飞答道。
“小宝,你那个‘雪地三件套’,弄出来多少了?”
李小宝兴奋地跳起来:“两千套!都在仓库里堆着呢!王爷,您终于要用那个‘大杀器’了?”
“好!”卢象升猛地一拍桌子,“赵云飞听令!”
“末将在!”
“命你率领第二师最精锐的两千人,携带‘雪地三件套’和最新式的‘虎蹲炮’(迫击炮雏形),即刻出发!先坐火车到阳泉,再急行军至大同,出杀虎口,直插科尔沁!”
“王爷,这千里雪原,急行军……”
“不用马跑。”卢象升神秘一笑,“用滑的。”
……
视线回到白狼山战场。
阿济格正准备下令发动最后的总攻,彻底踏平科尔沁大营。突然,侧翼负责警戒的哨兵发出了一阵惊恐的叫声。
“那是什么?!”
阿济格转头望去,只见南面的雪坡上,出现了无数个白色的身影。
他们穿着与雪地一色的白色披风,脚下踩着两块长长的木板,手里并没有拿马缰,而是撑着两根棍子。
他们没有骑马,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陡峭的雪坡上呼啸而下!
“这是什么妖法?!”阿济格瞪大了眼睛。
在这个时代,滑雪板虽然在北方少数民族中偶有使用,但成建制地装备军队,并用于大规模机动,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这两千名晋军特战队员,脚踩李小宝改良的双板滑雪板,身轻如燕。在厚达两尺的积雪上,满清的重骑兵每走一步都要陷进雪里,马匹喘着粗气,行动迟缓如蜗牛。而这些“白色幽灵”,却像是在水面上滑行,速度快若闪电!
“是晋军!快!放箭!拦住他们!”阿济格反应过来,大声吼道。
但已经晚了。
赵云飞冲在最前面,他戴着防风护目镜,感受着寒风在耳边呼啸的快感。这种风驰电掣的速度,让他热血沸腾。
“距离五百步!停车!”
随着赵云飞一个漂亮的侧停,激起一片雪雾。身后的两千名战士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他们迅速脱下滑雪板,插在雪地上作为掩体,然后从背后取下了一个个奇怪的铁管子。
这便是卢象升口中的“大杀器”——由李小宝和徐尔觉联合研制的60毫米轻型迫击炮,或者叫“新式虎蹲炮”。
虽然精度和射程还比不上后世,但在这个还在用实心弹红衣大炮的年代,这种能够曲射、轻便易携、发射开花弹的武器,简直就是步兵的噩梦。
“目标:清军密集阵型!三发急速射!放!”
“通!通!通!”
沉闷的发射声响起,数十枚黑黝黝的炮弹划破长空,带着死神的呼啸,越过清军的前锋,精准地落在了阿济格的中军大阵里。
“什么东西?”一名清军牛录抬头看着落下的小黑点,还没反应过来。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瞬间响彻雪原。
火光冲天,弹片横飞。积雪被炸得漫天飞舞,混合着残肢断臂和鲜血,将白色的雪原染成了一幅诡异的水墨画。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对于从未见过这种“从天而降”的炸弹的清军来说,这种打击不仅是肉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长生天发怒了!”
“这是妖法!会爆炸的妖法!”
原本阵型严整的满洲铁骑瞬间乱了套。战马受惊,四处乱窜,互相践踏。
“稳住!都给我稳住!”阿济格挥舞着狼牙棒,砍翻了两个乱跑的士兵,“那是火器!冲上去!砍死他们!”
他不愧是悍将,一眼就看出了对方人数不多。只要重骑兵冲上去,哪怕是用马蹄踩,也能把这两千人踩成肉泥。
“冲锋!杀光这群南蛮子!”阿济格带头冲了出去。
然而,现实给了他残酷的一击。
若是平地,重骑兵冲锋五百步只需片刻。但在没过膝盖的深雪里,这就是一段死亡距离。
战马艰难地拔着蹄子,每一步都消耗巨大的体力。而对面的晋军,却是不慌不忙地开始“点名”。
“砰!砰!砰!”
“兴武二式”步枪开始发威。这种线膛枪的精度远超滑膛枪,五百步内虽然不能百发百中,但对着密集的骑兵群,几乎不用瞄准。
清军像割麦子一样倒下。阿济格身边的白甲兵一个接一个地栽落马下。
“该死!该死!”阿济格气得哇哇大叫,但他胯下的神驹也被积雪困住,根本跑不快。
“变阵!雪橇队出击!”赵云飞见清军陷入泥潭,立刻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只见晋军阵型后方,突然冲出了几十辆由四条阿拉斯加雪橇犬(或者是本地耐寒的土狗)拉着的轻便雪橇。
每辆雪橇上坐着两个人,一人驾车,一人架着一挺由五支火铳并联组成的“土机关枪”(多管迅雷铳改进版)。
这些雪橇车在雪地上灵活得像泥鳅,围着笨重的清军重骑兵方阵快速转圈。
“突突突——突突突——”
密集的弹雨从侧翼扫射过来,打得清军人仰马翻。
这简直就是一场现代化的“围猎”。
满洲勇士们引以为傲的骑射、肉搏,在这一刻变得毫无用武之地。他们就像是一群被困在沼泽里的犀牛,被一群灵活的狼群肆意撕咬。
“王爷!撤吧!再不撤就全完了!”戈什哈死死拉住阿济格的马缰,“这仗没法打啊!咱们的马跑不起来,够不着他们啊!”
阿济格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那些在雪地上飞来飞去的“白色鬼魂”,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征战半生,从未打过这样憋屈的仗。连敌人的毛都没摸到,自己这边已经折损了三成。
“撤……撤!”阿济格咬碎了钢牙,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
“呜——”凄凉的号角声响起。
残存的清军如蒙大赦,丢盔弃甲,狼狈向北逃窜。
赵云飞并没有下令追击。在这茫茫雪原上,把敌人赶走就是胜利,穷寇莫追的道理他懂。
“打扫战场!救治伤员!”赵云飞收起望远镜,滑着雪板,缓缓滑向不远处的科尔沁大营。
此时的科尔沁大营里,死一般的寂静。
图鲁格和剩下的两千多蒙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从晋军出现,到阿济格溃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那个曾经让他们闻风丧胆、不可一世的满洲正蓝旗,就像是被砍瓜切菜一样被打跑了?
看着那些身穿白衣、脚踏木板、如同天神下凡般的晋军士兵,图鲁格手中的马枪“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突然明白,时代变了。草原上的规矩,从今天起,要改写了。
赵云飞滑到大营门口,脱下游侠般的防风镜,露出一张年轻而英气的脸庞。
“奉晋王之命,第二师师长赵云飞,前来救援科尔沁部。”赵云飞对着图鲁格拱了拱手,“图鲁格大汗,您受惊了。”
图鲁格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将军,双腿一软,竟然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长生天在上……感谢晋王……感谢将军救命之恩……”
随着大汗的下跪,身后的两千多蒙古勇士也齐刷刷地跪倒在雪地里。这一跪,不仅是感激,更是臣服。
当晚,白狼山大帐内,篝火熊熊。
虽然外面依旧寒风呼啸,但帐内的气氛却热烈得像是盛夏。
烤全羊的香气弥漫,马奶酒倒满金杯。
图鲁格端着酒杯,走到赵云飞面前,突然拔出腰间的小刀,在自己的手掌上狠狠划了一刀,鲜血滴落在酒杯里。
“赵将军,我是个粗人,不会说汉人的漂亮话。”图鲁格举起血酒,眼神狂热,“以前我是墙头草,那是因为我看不到谁才是真正的强者。今天我看到了!晋王的兵,是天兵!晋王的恩,是再生父母!”
“我图鲁格对着长生天起誓:从今往后,科尔沁部就是晋国的马前卒!晋王的鞭子指到哪,我们就打到哪!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说完,他将血酒一饮而尽。
这便是蒙古人最隆重的“歃血为盟”。
赵云飞也深受感染,他接过另一杯酒(虽然没割手,但也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扶起图鲁格:“大汗言重了。晋王说了,晋国和科尔沁是兄弟。兄弟之间,不谈臣服,只谈互助。”
“既然是兄弟,那就得有见面礼。”赵云飞拍了拍手,门外的士兵抬进来几口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不是金银,而是整整齐齐的精盐、茶砖、布匹,以及一千支崭新的“兴武一式”马枪(出口版,性能略逊于自用版,但也足以吊打其他部落)。
“这是第一批物资。”赵云飞说道,“晋王知道大汗这边遭了灾,特意让我带来的。另外,等到开春雪化了,我们的铁路会修到大同。到时候,大汗的牛羊皮毛,可以直接运到大同换粮食。晋国保证,绝不让科尔沁的一个族人饿死!”
图鲁格捧着那些茶砖,老泪纵横。
在大清那边,他们是随时可以牺牲的炮灰,是进贡的奴才;而在晋国这边,他们得到了尊严和实惠。
“赵将军,我也有一份礼要送给晋王。”图鲁格擦干眼泪,大声喊道,“巴特尔!”
“在!”
“去,把咱们部落里最强壮的一万匹战马,还有那五千头种牛,全部赶过来!让赵将军带回去!”
“大汗,这可是咱们的家底啊……”巴特尔有些心疼。
“蠢货!”图鲁格骂道,“有了晋国的枪炮,咱们还怕没马?抢察哈尔的!抢满洲人的!有了这些牛马送给晋国,咱们就能换来更多的枪炮,这买卖你不懂吗?”
赵云飞笑了。这个老狐狸,终于开窍了。
这一夜,科尔沁草原彻夜狂欢。
而与此同时,在败退的路上,阿济格看着身后那片火光,捂着被弹片划伤的脸颊,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叹。
“完了……科尔沁丢了……这北边的屏障,彻底漏了。”
他知道,当他带着残兵败将回到北京时,等待他的将是多尔衮怎样的雷霆震怒。但他更恐惧的是,那群在雪地上飞行的“白色魔鬼”,将成为所有满洲八旗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十二月二十日,赵云飞带着一万匹良马和五千头种牛,以及科尔沁部的誓死效忠书,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大同。
消息传回太原,卢象升正在给满月的儿子换尿布。
听到汇报,他只是淡淡一笑,对身边的王文义说道:“看,这就是我说的政治账。两千人滑了一趟雪,换来了一个稳固的后方,还顺带解决了咱们骑兵扩编的马匹问题。这笔生意,做得值不值?”
王文义竖起大拇指:“王爷,神了!我是真服了!”
“别急着服。”卢象升把儿子递给奶娘,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了张家口的位置,“草原平定了,接下来,该拔掉咱们身边的钉子了。”
“范永斗那个老汉奸,这几年靠着走私吸了咱们多少血。这快过年了,也该让他把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了。”
“传令傅青主,特战队集合。目标——张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