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三年,三月初五,酉时(傍晚)。
夕阳的余晖如同一层薄薄的金纱,笼罩着这座刚刚易主的千年古都。
从煤山(景山)脚下到紫禁城的北门——神武门,这段路并不长,但卢象升却走得很慢。
他的身后,跟随着孙承宗、诸葛青云、王文义、赵云飞等一众文武,以及数千名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晋军精锐“御林军”(第一师警卫团)。
马蹄声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街道两旁,跪满了还没来得及剪辫子、或者刚刚剪了辫子披头散发的百姓和低级官吏。他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位即将入主皇宫的新主人。
在他们的想象中,卢象升应该是一位身高丈二、青面獠牙的杀神,或者是像多尔衮那样前呼后拥、不可一世的霸主。
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身披沾满征尘的金色战甲、面容虽然疲惫但目光清澈如水的男人。他没有坐那辆象征威仪的豪华马车,而是骑着一匹普普通通的白马。他的腰间挂着的也不是镶满宝石的御用宝刀,而是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剑鞘都有些磨损的尚方宝剑——那是崇祯皇帝当年赐给他的,也是他这一路走来的见证。
“王爷,前面就是神武门了。”孙承宗策马半个马头,声音微微颤抖。
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看着眼前那熟悉的红墙黄瓦,心中百感交集。七年前,大明亡了,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进不了这扇门;满清来了,把这里变成了他们的巢穴;如今,汉人的军队终于又回来了。
“神武门……”卢象升抬头,看着那块巨大的匾额。上面的满文已经被不知道哪个好事的百姓用泥巴糊住了,只剩下汉字的轮廓。
“开门!”赵云飞大喝一声。
并没有守军抵抗。
厚重的朱漆大门在“嘎吱”声中缓缓打开。
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太监和宫女,跪在门洞两侧,瑟瑟发抖。他们是满清逃跑时遗弃的“垃圾”,也是这座皇宫最后的守灵人。
“恭迎……恭迎大王入宫……”领头的一个老太监带着哭腔喊道,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卢象升翻身下马,将马鞭交给亲卫,大步走进门洞。
“都起来吧。”卢象升的声音温和,“大清亡了,但你们的日子还要过。只要没作恶,晋军不杀人。”
这一句话,让那些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宫人们如蒙大赦,哭声一片。
穿过神武门,便是御花园。
曾经奇花异草遍地、供帝王嫔妃游乐的御花园,此刻却是一片狼藉。名贵的花木被践踏,假山石被推倒,地上随处可见散落的珠宝首饰、破碎的瓷器,甚至还有几具身穿旗装的宫女尸体——显然是满清撤退时的一片混乱所致。
卢象升皱了皱眉,没有停留,径直穿过御花园,向着前朝三大殿走去。
此时,紫禁城内的最后一缕阳光正在慢慢消退,巨大的宫殿群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阴影,显得格外肃穆、压抑,甚至带着一丝鬼气森森。
这就是权力的中心。
无数人为了住进这里,杀得血流成河;无数人为了保住这里,变得人鬼难分。
“王爷小心!”傅青主突然低喝一声,手中的长剑瞬间出鞘。
在前方的乾清宫门前,竟然还站着几十个人。
他们穿着满洲正黄旗的铠甲,虽然只有几十人,但却排成了一个整齐的防御阵型,死死堵住了通往三大殿的去路。
领头的是一名满头白发的满洲老将,手里拄着一把大刀,那是多尔衮留下的最后死士。
“汉狗!休想踏入乾清宫半步!”老将嘶哑着嗓子吼道,“大清虽然退了,但这里依然是皇上的寝宫!擅闯者死!”
卢象升停下脚步,看着这群明知必死还要螳臂当车的“忠臣”。
“你是谁?”卢象升问。
“大清内务府总管,索尼之弟,索康!”老将傲然道,“我哥被你们抓了,我是来给他尽忠的!”
“尽忠?”卢象升冷笑一声,“多尔衮都跑了,带着太后和皇帝跑了,把你们像垃圾一样扔在这里。你给谁尽忠?给那把空椅子吗?”
“住口!”索康大怒,“士可杀不可辱!冲啊!”
他挥舞着大刀,带着那几十名残兵,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成全他们。”卢象升淡淡地挥了挥手。
“砰砰砰——”
站在最前排的特战队举起手中的冲锋枪(多管连发火铳改进版)。
密集的枪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短短几秒钟,索康和他的几十名手下就变成了筛子,倒在了乾清宫洁白的汉白玉台阶上。鲜血顺着台阶流淌,像是一幅凄艳的红毯。
这或许是满清在这个皇宫里留下的最后一点血性,但在工业时代的枪口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跨过尸体,卢象升走进了乾清宫,然后穿过交泰殿、坤宁宫,一路向南,终于来到了那个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中心——太和殿(此时清朝称皇极殿,后改回,这里暂用太和殿以符读者认知)。
大殿内,光线昏暗。
只有几盏长明灯还亮着,照亮了正中央那把金光闪闪、雕刻着九条金龙的宝座——龙椅。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孙承宗、王文义、诸葛青云……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把椅子上,眼神中充满了狂热、敬畏和期待。
在他们看来,卢象升坐上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王爷……请!”孙承宗跪下,声音颤抖,“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不可一日无主。请王爷登基!”
“请王爷登基!”
身后的文武百官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山呼声在大殿内回荡。
卢象升一步步走上丹陛,来到了龙椅前。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扶手。纯金打造,镶嵌着宝石,极尽奢华。
这就是无数英雄豪杰梦寐以求的东西。坐上去,就是口含天宪,就是万万人之上。
卢象升转过身,并没有坐下,而是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
“这把椅子,有点凉。”卢象升突然说道。
众人一愣。
“两百年来,这把椅子上坐过大明的皇帝,坐过李自成,坐过多尔衮(虽然是摄政,但实权如帝)。他们坐上去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拥有了天下。可是结果呢?”
卢象升指着空荡荡的大殿:“崇祯吊死在煤山,李自成死在九宫山,多尔衮像条狗一样逃回了关外。”
“这把椅子有毒。”卢象升的声音变得严厉,“它让人以为,权力是私有的,天下是自家的。坐久了,就听不见百姓的哭声,看不见外面的疾苦。”
“王爷……”孙承宗抬起头,一脸茫然,“那……那该如何?”
“搬走。”卢象升语出惊人。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我说,把它搬走!”卢象升一脚踢在龙椅的腿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这玩意儿太硬,坐着不舒服,还容易得痔疮。搬到博物馆去,让后人看看,以前的皇帝就是为了这把破椅子杀得血流成河的。”
“从今天起,这里不是朝堂,是‘最高统帅部’的会议室。”卢象升指着大殿中央,“在这里放一张大长桌子,放几十把椅子。以后开会,大家坐着谈,不用跪着听!”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彻底震碎了在场众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封建等级观念。
孙承宗愣了半晌,突然老泪纵横,重重地磕了个头:“王爷……真乃圣人也!天下之福!万民之福啊!”
虽然卢象升没有称帝(暂时),但他这番举动,比称帝更具威慑力,也更具凝聚力。他告诉所有人:我们要建立的,不是下一个大明,也不是下一个大清,而是一个全新的中华!
“报——!!!”
就在这庄严而又震撼的时刻,一名骑兵通信员骑着马直接冲到了太和殿广场下(特许),飞奔上殿。
“王爷!紧急军情!”
“讲!”
“北京城内乱了!”通信员气喘吁吁地汇报道,“多尔衮逃跑后,城内的地痞流氓、溃散的绿营兵,还有一些趁火打劫的百姓,正在四处抢掠!尤其是东城和西城的富户区,火光冲天,杀声震天!如果不制止,北京城今晚就要被烧了一半!”
“混账!”卢象升眼中的温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杀气。
他知道,这是政权交替时最危险的时刻。秩序崩塌,人性的恶会被无限放大。
“赵云飞!”
“在!”
“你的第二师不是进城了吗?都在干什么?”
“回王爷,正在接管九门防务和武库,兵力……有点分散。”赵云飞额头冒汗。
“不管你在干什么,哪怕是在吃饭,也把碗给我摔了!”卢象升咆哮道,“传令全军,实行‘宵禁’!所有部队立刻上街巡逻!”
“凡是趁火打劫者,杀!”
“凡是强奸妇女者,杀!”
“凡是纵火行凶者,杀!”
“凡是抗拒执法者,杀!”
一连四个“杀”字,在大殿内回荡,杀气森森。
“乱世用重典!今晚,我要让北京城看到血,也要让他们看到法!”卢象升拔出尚方宝剑,扔给赵云飞,“拿着我的剑去!不管对方是谁,哪怕是咱们自己的兵,只要敢犯这四条,先斩后奏!”
“是!”赵云飞接过宝剑,转身飞奔而去。
……
北京城,东四牌楼。
这里曾是达官显贵云集的地方,此刻却变成了人间地狱。
一群手持棍棒、刀斧的暴徒,刚刚冲进了一家绸缎庄。
“抢啊!谁抢到是谁的!”
“掌柜的呢?把银子交出来!不然点了你的铺子!”
绸缎庄的老掌柜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却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一脚踢翻。大汉挥舞着斧头,狞笑着走向缩在角落里的掌柜女儿。
“小娘子,跟爷乐呵乐呵……”
“砰!”
一声枪响。
大汉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炸开,红白之物溅了那女子一身。
暴徒们吓了一跳,回头望去。
只见街道尽头,一队身穿黑色军服、手持刺刀步枪的晋军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如同一堵移动的铁墙,缓缓压了过来。
为首一名连长,手里拿着还在冒烟的手铳,面无表情。
“奉晋王令!全城宵禁!趁火打劫者,杀无赦!”
“是晋军!快跑!”暴徒们发一声喊,想要四散逃窜。
“预备——放!”
“砰砰砰砰——”
排枪响起。
几十名暴徒瞬间倒在血泊中。
“补刀!一个不留!”连长冷冷下令。
士兵们冲上去,明晃晃的刺刀毫不留情地刺入那些还在挣扎的暴徒胸膛。
这一幕,在全城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这一夜,北京城的街道被鲜血染红了。但这一次流的血,是罪恶的血。
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北京城的百姓惊讶地发现,街道上干干净净,那些昨晚还在肆虐的暴徒尸体已经被运走,取而代之的,是每隔百步就站岗的晋军哨兵。
秩序,回来了。
安全感,回来了。
一家米粮店的老板战战兢兢地打开门板,准备看看情况。
“老乡,开门营业吧。”门口的哨兵虽然抱着枪,但脸上却带着和善的笑容,“王爷说了,今日起,废除满清的苛捐杂税,买卖公平。只要你们不违法,没人敢动你们一根指头。”
老板愣了一下,随即热泪盈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青天大老爷啊!咱们终于又能过安生日子了!”
太和殿(临时最高统帅部)。
卢象升一夜未眠。他的桌子上堆满了从昨晚到现在处理的文件:治安报告、物资清点、俘虏安置、防疫措施……
“王爷,城内秩序已经基本恢复。”赵云飞满眼血丝地进来汇报,“昨晚一共处决了三千多名暴徒,包括一些试图浑水摸鱼的绿营溃兵。现在百姓们都安稳了。”
“做得好。”卢象升点了点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还有个事。”赵云飞神色有些古怪,“外面来了好多人,都是前明和满清遗留下来的旧官僚。他们……他们都跪在午门外,手里拿着履历,想求见王爷,说是要‘效忠新朝’。”
“旧官僚?”卢象升冷笑一声,“这帮墙头草,风往哪吹就往哪倒。大明亡了他们降清,大清跑了他们降我。这种人,能用吗?”
“那……全杀了?”赵云飞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卢象升摆了摆手,“杀是杀不完的。治理天下,还得靠读书人。但这帮人,大部分都烂透了。我们不能全用,也不能全不用。”
卢象升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广场。
“传令下去,在午门外设一个‘甄别处’。让傅青主的锦衣卫去查!凡是有贪污受贿、欺压百姓、手上沾了血债的,一律抓起来公审,抄家!凡是还算清廉、有真才实学的,留用查看,降级使用!”
“另外,”卢象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贴出告示,我们要开‘恩科’!但不是考八股文,是考‘策论’,考‘算术’,考‘实学’!我要从民间选拔一批真正懂做事、有骨气的新人,来替换掉这帮老朽!”
“是!”
安排完这一切,卢象升走出大殿,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
他看着这座古老而沧桑的城市,看着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
北京光复了。
但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南边,弘光小朝廷还在苟延残喘,甚至可能勾结残清;北边,多尔衮虽然跑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辽东还是他的老巢;西边,李自成的残部和大西军还在流窜。
这天下,依旧四分五裂。
“兴儿。”卢象升轻声念着儿子的名字,“爹答应给你的新天下,爹一定会做到。”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初升的太阳,握紧了拳头。
“来人!备马!我要去视察兵工厂的选址!咱们的‘钢铁洪流’,还得继续造!”
就在这时,李小宝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手里挥舞着一张图纸,兴奋得大喊:“老师!老师!您说的那个……那个‘无线电’,我好像有点眉目了!”
卢象升猛地转过身,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无线电?
如果有了这个,那接下来的统一战争,将不再是战争,而是降维打击的艺术表演!
“走!去看看!”
卢象升大步流星地走下丹陛,将那张代表着皇权的空龙椅,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科技和工业,远比那把椅子更有吸引力。
兴武三年的春天,在紫禁城的红墙黄瓦间,在一场并不血腥的政变中,悄然拉开了新时代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