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三年,十月十三日,清晨。
东海,舟山群岛以东三十海里处。
海风带着浓重的硝烟味和血腥气,吹散了海面上的晨雾。目之所及,这片曾经是郑家舰队横行无忌的海域,此刻已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海上坟场。
无数断裂的桅杆、破碎的船板,以及还没有来得及沉没的船体残骸,随着波浪起伏。海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引来了成群结队的鲨鱼,在波涛中穿梭争食。
“镇海号”铁甲舰像一座巍峨的钢铁堡垒,缓缓穿行在这片残骸之间。它的船身上布满了黑色的烟熏痕迹和几处浅浅的弹痕,那是昨夜激战的勋章。
舰桥上,海军中将郑森(郑成功)手扶栏杆,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海面。他的军服已经被汗水和海水浸透,双眼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亢奋状态。
“还没有发现吗?”郑森的声音沙哑。
“报告中将!”雷达兵(了望哨加无线电员)摘下耳机,“侦察飞艇(系留热气球)发来信号!在东南方向二十海里处,发现一艘挂着黑色无字旗的高速快船,正全速向台湾方向逃窜!航速极快,疑似装有改装过的蒸汽辅机!”
“黑色无字旗……改装蒸汽机……”
郑森的手猛地攥紧了栏杆,指节发白。
他太熟悉那艘船了。那是他父亲郑芝龙为了逃命特意打造的“飞廉号”,用的是走私来的英国高压锅炉,船身修长,跑起来比一般的巡洋舰还快。
“是他。一定是他。”
郑森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的舰队司令徐尔觉。
“徐司令,请下令追击!”
徐尔觉看着郑森那张因痛苦和决绝而有些扭曲的年轻脸庞,点了点头:“大木,这次追击,由你全权指挥。‘镇海号’和‘定远号’全速脱离编队,务必截住他!”
“是!”
“呜——!!!”
汽笛长鸣。两艘中华海军的主力铁甲舰抛开了大部队,锅炉加压,烟囱里喷出滚滚浓烟,如同两头被激怒的黑色猎豹,朝着东南方向狂飙而去。
……
“飞廉号”上。
郑芝龙瘫坐在甲板上,身上裹着一件被海水浸湿的狐皮大衣,瑟瑟发抖。
昨夜的惨败,就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那一千艘战船啊!那是他半辈子的心血,是他称霸东洋的底气!就在那短短两个时辰里,被那种看不见的“水雷”(鱼雷)和密集的炮火,炸得粉身碎骨。
“大帅……不,老爷,咱们……咱们逃得掉吗?”心腹施琅(此时尚未投降,作为郑芝龙最后的死忠跟随逃亡)一边指挥水手给锅炉添煤,一边焦急地问道。
“能!一定能!”郑芝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只要到了台湾!到了热兰遮城!荷兰人会保护我!我还有银子!我在南洋还藏了金山!只要人活着,我就能东山再起!”
“老爷!后面的黑烟……追上来了!”
郑芝龙猛地回头。
只见海平线上,两道浓黑的烟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那种巨大的压迫感,隔着十几海里都能让人窒息。
“快!把所有的东西都扔下去!大炮!金银!都扔了!减轻重量!”郑芝龙疯狂地吼道。
水手们手忙脚乱地将船上的物资推入大海。
“飞廉号”的速度确实快,但在真正的工业结晶——正规铁甲舰面前,这种改装的民船依然显得力不从心。
半个时辰后。
“镇海号”庞大的身躯已经出现在了“飞廉号”的侧后方,距离不足五千米。
“前方船只听着!立即停船投降!否则击沉!”
“镇海号”上的扩音器传来了巨大的喊话声。
郑芝龙听得真切,那个声音,正是他的儿子——郑森。
“逆子!逆子啊!”郑芝龙气得浑身发抖,冲到船尾,对着后面大骂,“我是你爹!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你会遭天打雷劈的!”
“镇海号”舰桥上。
郑森举着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父亲那张扭曲的脸。
他的心在滴血,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冷。
“父亲,孩儿给过您机会。是您自己选了这条路。”
郑森放下望远镜,拿起对讲机,声音冷漠得像是一块冰。
“警告射击!主炮,前方五百米,一发!”
“轰!”
“镇海号”的前主炮喷出一团火光。
巨大的水柱在“飞廉号”的船头前方炸起,浪花溅湿了郑芝龙的脸。
“他不怕天谴吗?他真的敢开炮?”郑芝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爷,停船吧!”施琅绝望了,“那是200毫米的开花弹!只要擦着一点,咱们就碎了!”
“不停!我不停!”郑芝龙眼中闪烁着赌徒最后的疯狂,“他不敢杀我!我是他老子!冲!往那边的礁石区冲!铁甲舰吃水深,进不去!”
“飞廉号”猛地一转舵,向着右侧的一片暗礁区冲去。
“冥顽不灵。”
郑森看着父亲的举动,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滑落脸庞。
再睁开眼时,那里面只剩下了一名中华军人的铁血。
“传令:目标‘飞廉号’动力舱(螺旋桨或明轮位置)。自由射击。务必截停,尽量……留活口。”
这是他作为儿子最后的仁慈。
“轰!轰!轰!”
“镇海号”和“定远号”的副炮(75毫米速射炮)同时开火。
密集的炮弹在“飞廉号”周围炸响。
终于,一枚炮弹精准地击中了“飞廉号”的尾部。
“咔嚓!”
蒸汽机连杆被打断,螺旋桨停止了转动。失去动力的“飞廉号”在惯性的作用下打了个转,横在了海面上,冒起了黑烟。
“结束了。”
郑森放下望远镜,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靠在指挥台上。
……
一刻钟后。
几艘满载着海军陆战队员的小艇包围了“飞廉号”。
郑芝龙被五花大绑,押上了“镇海号”的甲板。
这一次,他没有再咆哮,没有再求饶。他像是一瞬间老了二十岁,头发散乱,眼神空洞。
当他看到站在甲板上、一身戎装的郑森时,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郑森走到父亲面前,并没有敬礼,也没有下跪。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个曾经给予他生命、也差点毁了他信仰的男人。
“父亲,您输了。输给了时代。”
郑芝龙惨笑一声:“时代?呵呵……或许吧。大木,你做得对。如果我不死,郑家这棵树,长不直。”
“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郑森转过身,不再看他,“送往南京,交由执政官发落。”
“是!”
随着郑芝龙被押入底舱,东海之上,再无海龙王。
那个属于私人武装垄断海洋的旧时代,彻底落下了帷幕。
“司令!”
通讯兵跑了过来,“打捞工作基本结束。此役,击沉敌舰八百余艘,俘虏一百余艘。郑家主力全军覆没。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在打扫战场时发现,有三艘挂着荷兰旗帜的快船,趁乱向东南方向逃窜了。据俘虏交代,那是荷兰人的观察船,上面可能有重要人物。”
“荷兰人?”徐尔觉走过来,看着海图上的东南方向。
那里,是台湾。
“跑了就跑了吧。”徐尔觉冷笑一声,“正好让他们回去报个信。告诉热兰遮城里的那位揆一总督,洗干净脖子等着。”
“大木。”徐尔觉看向郑森,“这一仗,你的投名状交得够响亮了。接下来,收复台湾的先锋,非你莫属。”
郑森看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是台湾的方向。
“徐司令,请给我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
“对。我要用这一个月,把这些俘虏的郑家水兵,彻底改造成中华海军的战士。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不再是为某个人卖命的海盗,而是为国家守海疆的军人!”
“好!”徐尔觉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月后,我们在澎湖集结。目标——台湾!”
……
十月十五日,南京。
郑芝龙被押解进京的消息,再次轰动了全城。
但这一次,卢象升没有搞公审大会。
对于这样一个已经彻底失败、且在历史上曾有过抗清功绩(虽然在这个时空走偏了)的人物,卢象升决定给他留最后一点体面,也算是给郑森一个面子。
总统府,密室。
卢象升看着跪在地上的郑芝龙。
“郑芝龙,我说过,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可惜,你把它变成了绝路。”
“罪人知罪。”郑芝龙低着头,声音如死灰,“只求速死。”
“死是一定的。”卢象升淡淡地说道,“你发动的叛乱,导致数千将士伤亡,这是血债。按照律法,当斩。但我答应过大木,不搞株连。”
卢象升将一杯毒酒放在桌上。
“你自己选吧。是去午门挨一刀,让天下人唾骂;还是喝了这杯酒,体面地走,对外就说是……暴病而亡。”
郑芝龙看着那杯酒,手颤抖着伸了过去。
“谢……谢执政官全全。”
他端起酒杯,面向东方,那是大海的方向,也是他儿子所在的方向。
“大木,爹走了。这片海,以后看你的了。”
一饮而尽。
一代枭雄,就此落幕。
……
随着郑芝龙的死和东海大捷的消息传开,中华国的威望达到了顶峰。
不仅国内的残余反抗势力彻底绝望,就连周边的藩属国(朝鲜、琉球、安南)也纷纷派来使者,请求册封,并主动要求使用“中华”年号。
而在大洋彼岸的巴达维亚(印尼雅加达),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部内,总督看着从台湾传回的战报,手中的咖啡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不可能!那个古老的帝国,怎么可能拥有这种魔鬼般的舰队?”
“快!给阿姆斯特丹写信!请求支援!如果不阻止他们,我们在远东的贸易线就要断了!”
西方人终于开始正视这个正在东方崛起的庞然大物。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中华国的目光,已经不仅仅盯着台湾了。
南京,科学院。
李小宝正对着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在上面画圈。
“老师说,台湾只是跳板。”李小宝咬着铅笔头,“拿下台湾后,咱们的舰队就能以此为基地,南下吕宋,西进马六甲。那里的橡胶、石油、还有香料……嘿嘿,都是咱们工业化急需的好东西。”
而在他的身后,一台刚刚组装好的、比之前更庞大、功率更强的“船用蒸汽轮机”,正在试车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是为下一代万吨级战列舰准备的心脏。
中华帝国的脚步,正在从近海,迈向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