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天明前终于停歇,留下一片被洗刷过的、狼藉不堪的天地。栖霞谷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和湿漉漉的泥土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战场余韵。
昨夜的惨烈,在晨光中彻底显露。谷地中央和后方聚居区,处处是战斗留下的痕迹:烧得只剩下焦黑骨架的窝棚,散落着破碎兵器和残肢的泥泞地面,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水洼。尸体横七竖八,既有黑衣黑甲的官军死士,更多则是栖霞谷的军民——老人、妇孺、伤兵,以及那些在最后时刻拿起武器抵抗的普通人。
悲戚的哭声在各个角落响起,失去亲人的妇孺瘫坐在废墟旁,眼神空洞。伤兵营早已不堪重负,仅存的草药和绷带早已用尽,医者(如果有的话)和帮忙的妇女们只能用水清洗伤口,用烧过的布条勉强包扎,但许多人依旧在痛苦中呻吟,乃至慢慢失去声息。
朱文奎手臂的伤口已被简单处理,用撕下的衣襟紧紧扎住。他面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沉静,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坚毅,巡视着劫后的山谷。沈舟跟在他身后,同样一脸疲惫与沉痛。
“清点损失。”朱文奎的声音沙哑。
沈舟早已开始这项工作,低声汇报:“初步估算,昨夜谷内百姓……死伤逾四百,其中多为老弱妇孺。能战之士,雷豹、早昆、刀孟三部及统领亲卫,阵亡、重伤失去战力者,合计约两百余人。粮草……被焚毁约三成。房屋损毁近半。”
每一个数字,都沉甸甸地压在朱文奎心头。本就捉襟见肘的力量,经此一夜,更是雪上加霜。尤其是普通百姓的惨重伤亡,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官军死士尸体,清点出二百六十三具,俘虏重伤者十一人,已……已按惯例处置。”沈舟顿了顿,“另,俘获黑齿部向导岩羊,他吓得几乎疯了,但吐露了一些情况。”
朱文奎目光一寒:“带他过来。”
岩羊被两名亲兵拖了过来,他浑身泥泞,脸上满是恐惧,看到朱文奎,立刻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统领饶命!饶命啊!是沐昂逼我的!他用刀架着我阿爸阿妈的脖子,我不带路,他就杀我全家啊!统领饶命!”
朱文奎冷冷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黑齿部的背叛,尤其是为官军提供这种致命路径的向导,是昨夜惨祸的重要诱因。
“黑齿元现在何处?”朱文奎问。
“他……他跟着沐昂的大军,就在外面营里!昨夜他还派了人跟着官军,想抢功劳……”岩竹竹筒倒豆子般说着。
朱文奎挥了挥手,让人将岩羊带下去看押。他转向沈舟:“先生,以我的名义,草拟一封檄文。历数黑齿元背信弃义、引狼入室、戕害同盟之罪,传檄周边所有部落。另,将岩羊的口供,连同几具黑齿部助战士兵的尸体,一并送给那些还在观望的部落看看。”
他要借黑齿元的背叛,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算和威慑。既然黑齿元选择了官军,那便是死敌,再无转圜余地。同时,也要让其他部落明白,背叛栖霞谷、为虎作伥的下场。
“另外,”朱文奎看向谷口方向,那里依旧有零星的战斗和警戒的哨兵,“官军经此大败,锐气已折,沐昂短期内应无力再组织如此规模的攻势。但困局未解,我等损失更巨。当务之急,是安抚人心,救治伤员,整修工事,并……寻找新的出路。”
他顿了一下,声音低沉:“秘库已空,存粮殆尽。即便沐昂不来攻,我们也撑不了多久了。”
沈舟默然。他知道朱文奎说的是实情。昨夜虽胜,却是惨胜,耗尽了最后一丝元气。栖霞谷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就在这时,雷豹大步走来,他甲胄上满是血污,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凶悍:“统领!谷外的官军好像……有点不对劲。攻势完全停了,而且营里似乎有些混乱,有兵马调动的迹象。”
朱文奎和沈舟对视一眼。沐昂在搞什么?新败之余,不整军再战,反而有调动迹象?
“加强侦察。”朱文奎立刻道,“我要知道沐昂大营的一举一动。”
雨停了,伤痛却远未结束。栖霞谷在舔舐伤口的同时,警惕地注视着敌人的动向。而一场更大的、决定性的变局,似乎正在山雨之后,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