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昂的文书和有意无意放出的风声,很快通过不同渠道,传入了栖霞谷。
谷内核心人物再次聚于简陋的议事之处。文书被摊开在粗糙的木桌上,上面盖着沐昂的将印,甚至提到了黔国公沐晟的名义,语气看似居高临下的施舍,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念及生灵涂炭……予以生路?”雷豹嗤之以鼻,唾了一口,“沐昂这厮,打不过了就来这套?想骗我们出谷,好让他一网打尽?做梦!”
早昆较为谨慎:“他昨夜新败,又放此风声,或许……北边战事真的吃紧,他不得不分心?”
刀孟也道:“听说官军营里确有兵马调动的迹象,像是在准备拔营。”
沈舟捻须沉思,缓缓道:“沐昂用兵老辣,昨夜虽败,但根基未损,远未到需要求和招安的地步。此文书,虚多实少。其真实目的,不外乎三者:一者,试探我等虚实与态度;二者,麻痹我等,为其调整部署(或撤或打)争取时间;三者,若我等真有人心动摇,或可引发内乱。”
他看向朱文奎:“统领,沐昂恐怕自己已生退意,或受制于北方局势,不得不做两手准备。此乃我等机会。”
朱文奎一直静静听着,此时开口道:“先生所言,正是我意。沐昂急了。他越急,我们越要稳。这封信,是毒饵,也是机会。”
他站起身,手指敲了敲那文书:“他想试探,我们便给他一个‘希望’。他想拖延,我们便顺水推舟。他想引发内乱?哼,正好借此,再整肃一遍内部,让所有人看清,除了血战求生,别无他路!”
“雷将军,”朱文奎看向雷豹,“你脾气最暴,由你出面,对外(尤其是可能存在的官军细作)放出风声,大骂沐昂无耻,声称宁可战死,绝不屈膝!态度要激烈,要让沐昂觉得,我等抵抗意志依旧坚决,且对他极度不信任。”
雷豹眼睛一亮:“这个我在行!”
“早昆头人,刀孟土司,”朱文奎又道,“你二人暗中约束部下,尤其是与黑齿部或其他部落有旧者,严查任何动摇言论,但不必大张旗鼓。要让沐昂觉得,谷内虽有我朱文奎和雷豹这样的死硬派,但下面的人心,未必那么齐。”
这是要制造内部有分歧的假象。
“沈先生,”朱文奎最后道,“劳烦你亲自草拟一封回信。语气可以斟酌,不必断然拒绝,可含糊提及‘事关数千生灵,需聚众商议,恳请宽限时日’。既要显得我们有所犹豫,有谈判可能,又要拖延时间。”
沈舟会意:“统领是想将计就计,利用沐昂急于脱身或调整的心理,反过来拖住他,为我们自己争取喘息和准备的时间?”
“不错。”朱文奎目光灼灼,“沐昂想撤,也不会轻易撤,他怕我们尾随追击,也怕就此放虎归山。我们给他一个‘可能招安’的念想,他反而会犹豫,会观望,会继续维持围困但降低强度。而我们,需要的就是时间——时间救治伤员,时间整修工事,时间……寻找新的粮食来源,或者,新的突围方向!”
他走到简陋的舆图前,指向栖霞谷的西南方向:“沐昂的注意力被北边战事吸引,围困重心必在东北、正东面。西南方向,山更深,林更密,或许……有我们尚未发现的生机。察事队,从今日起,主力转向西南探路!”
众人领命,各自行动。栖霞谷如同一只受伤但狡黠的狐狸,面对猎人看似放松的套索,没有急于挣扎,反而假装被吸引,暗中却在磨利爪子,寻找着绳索的薄弱处。
朱文奎的回信,在一天后,由一名被俘的官军伤兵(经过简单治疗)带出了山谷,送到了沐昂手中。信中措辞谨慎,既未答应,也未严拒,只强调需要时间“聚众商议”,并暗示谷内存粮尚可支持,态度颇为暧昧。
沐昂接到回信,眉头紧锁。朱文奎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狡猾。既不轻易上钩,也没把路完全堵死。这让他更加确信,贼寇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但也绝非可以轻易压服。
“看来,还得再等等,再压一压。”沐昂对幕僚道,“传令各营,围困照旧,但正面攻势可再减缓,以威慑为主。多派哨骑,盯紧谷口及西南方向,防止其狗急跳墙,寻路逃窜。我们……再跟这位朱统领,耗上一耗。”
他决定,一边维持军事压力,一边等待朱文奎内部生变,或者北方局势进一步明朗。他却不知,朱文奎正是要利用他这“耗上一耗”的心态,为自己争取那宝贵的、寻觅生路的时间。一场斗智斗勇的暗战,在表面的僵持下,悄然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