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漂泊了七个月后,两人终于到达了师父前往的新大陆———这都亏弗利留下了不少“唯独威尔吉斯”能看懂的讯息,当然,他忘记了一个人。
不过这都是后面的故事了。
几乎是在一年后,情同父子———倒不是说有多亲密———的师徒二人终于重逢。当然,银钩也一同跟随。
他们在恩斯特堡,一个警备森严的大城市周边买下了一间农舍。弗利种了不少植物,得以卖药为生,从而“重启家业”,很快撑起了一家人的新生活。
一切看起来就这样美好地进行下去了。
然而混乱一旦开启,将永远没有结尾。有些早已被遗忘的人命中注定不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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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
“威尔吉斯。”师娘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你在吗?”
威尔吉斯推开了门。
春雨细密地湿润土地,太阳从云层的缝隙射下来,空气里充斥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菜园里的草药大多发了新芽。
其他人都出去了。银钩还在床上睡懒觉,被阳光唤醒,又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抱歉,打扰了……”师娘要关上门时,威尔吉斯连忙迎了上去。
“有什么事吗?”威尔吉斯将门关上。
“我想找银钩聊聊。”
“你直接叫她就好咯,不用找我。”威尔吉斯用大拇指指了指门,“但恐怕现在她还需要点时间。”
“没事……”来不及挽留,师娘很快地转身走了。
威尔吉斯搞不清楚状况,于是出去,趁着天还早,在空地上练剑。
接下来的几天,他格外留意了师娘。她看起来不太好,疲劳而紧张,总是一副哭过一场的样子。时而慌慌张张地在厨房里找点事做,又到处找人问弗利的事。
于是威尔吉斯打算找弗利谈谈。可是弗利“出了个差”,早早地出了门,并完全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任何有关自己行踪的信息———虽然他总是这样,但这几乎成了击溃师娘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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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清晨,银钩叫住了威尔吉斯。
威尔吉斯刚开口笑她怎么起得这么早,笑容却被手中的物品“拦截”住了。
那是一截沾血的手帕。
“师娘死了。”银钩低着头,把手帕直直递给威尔吉斯,声音颤抖,“弗利,在哪里……”
“还没有他的消息。”
“他说,把这个交给弗利。”
手帕上用鲜血这样写着“弗利,我的一切。我配不上你,但我深爱着你。”
而背面则写着“罗宾,我亲爱的哥哥,我陪你去了”
语句中用的都是格外简单的词语,但是无一处错误,字迹歪歪扭扭。
血已干涸,死灰一般凝固在洁白的手帕上。
“遗体在哪里?”威尔吉斯问,“确定吗……”
“已经被丢到河里了。”
自杀是有罪的。自杀者永远不会被谅解。
谁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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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弗利终于出现了,他风尘仆仆地推开门,脸上露出了威尔吉斯从来没见过的喜悦。
威尔吉斯刚想把手帕给他,却发现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罗宾。
他还活着?
威尔吉斯连忙把手抽回。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罗宾的神情由浅笑瞬间变为惊恐,上前一步,不顾任何人的看法———一把抢过来了手帕。
几乎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沉默。
“她……”罗宾的声音颤抖着,抬起头,眼神中满是错愕,“你们把她怎么了!”
威尔吉斯不知道如何回答。
“快说啊!”罗宾上前,靠近威尔吉斯,直直地盯着威尔吉斯,“你们,他妈的,到底他妈的,对她做了些什么!”
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这是罗宾第一次有这样的表现。
“你,到底,把她,当什么人了?”罗宾转过身,一把抓住弗利的领子,“刚才,回来路上你他妈的还沾沾自喜地和我说她有多好?”
“我……我不知道……”弗利仿佛失去了威严,高大英明的伟岸形象瞬间变为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可怜婴儿,露出了惊恐的眼神。
只有他知道罗宾此时的眼神究竟有多可怕。罗宾的身子上下起伏着,房间里只剩下了他重重的呼吸声。
“你们这些虚伪的蠢人。”罗宾一下丢飞帕子,走到门口,站定,背对着房间里的人,咬牙切齿地说出几个字,“全都下地狱去吧!”
他摔门而去,只留下房间里的威尔吉斯与弗利。
“我们可以给她办个葬礼。”弗利开口了,声音低沉。
“可是……”
“是我杀了她。”
“师父……”威尔吉斯不知如何安慰。每个人都有错。
他想,所有人都忽视了她的忧愁。哪怕有一人聆听她的情绪,哪怕有一人给她一个拥抱,都有可能拯救一切。
“明天,教堂。”弗利哽咽了,“多给点钱,牧师可以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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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吉斯忽然感觉,自己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新得到了一切,又在瞬间失去一切。
至少他还有银钩。而罗宾,这个捉摸不定的男人。久别重逢的喜悦早已被巨大的悲痛与悔恨蒙蔽了。他第一次见到罗宾这样愤怒。
还有机会挽回。
他们还能重归于好。
那只是气话,罗宾不是那种人。
威尔吉斯安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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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宾走在村社间的道路上,心里空荡荡的,竟然连悲伤也感受不到。只有在胸口燃烧的仇恨。
何必进城呢?这里没有他的家了。他想。哪怕走到天涯尽头,他只有一个人了。
他想念和威尔吉斯的那段时光。但是他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回去了。他也没必要回去。他的人生有了新的意义。
教堂内正合唱着圣歌。
“一切血肉之躯尽都如草;他们的一切荣华,都像草上的花。草必枯干,花必凋谢。”
他驻足听了一会,教堂的钟声低沉地鸣起时,便走上了另一条岔路,没有回头。
“草必枯干,花必凋谢。”
”草必枯干,花必凋谢……”
他哼着曲调。
路一直延伸至血红的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