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一,三百三十二。”
浑浊的水滴有节奏感地从屋顶滴落,涟漪将荡漾在水池中的火把微光扰得跳动一下。
“你好。”罗宾的声音就像石头扑通地沉入水底。
沉默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房间再次被水滴声环绕,就像是东方寺庙中木鱼的响声。配合着被打湿木头的腥臭,竟有几分檀香的滋味。
“三百三十六。”那声音回荡在牢房里,“你是他们当中最有耐心的。”
“这里并没有那么多‘耳朵’。”罗宾的话里夹杂着波斯语的名词。
“这个古老的家族不喜欢把人丢进大牢。”
“骗子。”罗宾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这并不是一个感叹句,而是一个陈述句。如同只不过在朗读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罢了。
“正是。”男人缓缓走出阴影,背着手,他漆黑的头发如同一个盖子、与耳朵顶部平齐,整齐地生长在头顶上。他鼻梁上架着一架眼镜,“而你?”
“域外者。”
“罗宾,原来如此,是我们的老朋友。”骗子如同一个磨盘一样“丝滑”地点了点头,就好像身上的囚服是一身沉重的盔甲,动作一丝不苟,“很多年没见,也不知你的剑术进步了多少。”
“而您呢?这里的空气不好。只会在这腐烂。”罗宾走到将两人隔开的铁栅栏窗前,凝视着对面的人。
“而囚犯没有选择的机会。”骗子说,“总比风餐露宿好。”
“逃。”这个词从罗宾嘴里滑落,自然的如同这是从自己的庄园门口走到大厅那样轻松。
“出去后你有什么打算。”骗子推了一下眼睛,随后,等着罗宾的回答时,在狭小的牢房里打转,仿佛在用脚步丈量着屋子的大小。
罗宾沉默了很久。
“你想从哪开始听?“
“都告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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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特大人将其称为契科夫计划。”
“略过这部分。”骗子打断了罗宾。
“好的。一把传说中的兵器被奥图姆的领主藏匿在了某处。我需要你的情报网。”
“凯特的情报不足以胜任?”
“不,我需要商人们。”
“看来生意人总是不招人喜欢的,是吗?”骗子冷笑道,“就连凯特也不愿意信任经商者?”
罗宾微笑着摇了摇头。
“继续。”
“凯特大人只和我说了这些。”
“他还是那么坚持自己的秘密。”骗子摇了摇头,隐藏着表情,“我猜,这和十三年前的战争有关系?”
“虎骏之战。荒唐至极的儿戏。”罗宾说,“那场战争时我还没拿起剑。”
“果然啊,历史终究会在胡乱传播之中成为人们茶饭之余的笑话。”骗子似笑非笑地望着罗宾,“只有亲历者才能记录出无法叙述的真相。”
“别说这些。你的计划是什么。”
“既然罗宾先生说了要逃,那么我们就走。”骗子自然地讲,就像罗宾说要逃走那样轻松。
“又过上通缉犯的生活了?”罗宾一脚踹开了门,举起左手,晃了晃手中的钥匙。
“从我有记忆起,每时每刻都是。”骗子走到了牢门口,如同从卧室走到餐厅接见客人那样轻松愉悦,罗宾则把钥匙轻轻插进锁孔,随手一拧,一个、两个、随后是最后一个。
“你又不是得了病的狂犬,他们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因为我只把这里当作一个没有租金的酒馆。还有,我从来不会像犬那样忠诚。”骗子走了出来,递给罗宾一个华丽的刺绣布条,“给,这是在某些你知道的地方买来的特产。作为重逢的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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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普鲁佩村,沉默笼罩在卧室中,桑吉独自坐在窗台前,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整夜整夜失眠。但并非如此。他身上的睡衣与凌乱的头发足以说明他经历了无梦的美好夜晚。
午间的钟此时已经鸣了两次。
“我能进来吗?”那是艾玛的声音。
“我没换衣服。”
“我知道,大人,我为您准备了水果。新鲜的葡萄,从集市上买来的……”
“采购的事交给厨子助理便好,艾玛,你应该忙些你的本职。”桑吉的声音越来越小。
“什么!大人,我听不到!”艾玛在门外喊着,“要不然我进来吗?大人!”
“不,我这就来。”桑吉随手披上了挂在椅背上的斗篷,挠了挠头发,让它不再那么偏斜得如同被踩了一脚的板栗壳,长舒一口气,踱步到门口,顿了顿,随手打开了门。
艾玛打扮得很精心,还“出格”地在耳朵上别上了一朵紫丁香。
“我想谷仓姐妹会需要你的领导。恩斯特城堡没那么太平。”
“你都知道了!”艾玛说,小心翼翼地递出了摆得太满的金质地的华丽果盘。
桑吉瞥了一眼艾玛小臂上的肌肉线条,锻炼是瞒不住的。
可怜的女孩,我们的艾玛真是生错了年代,她还渴望着像男人一样战斗呢!自始至终,就算是所谓“小规模的猎巫行动”,维奥拉的替死,也无法打击她的信心。
可她完全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与穿越者这样的词汇一点也不相关。
“你做的一切都会有回报的,你不应该当一辈子女仆。”桑吉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而艾玛,则一下羞红了脸,眼神躲闪着,如同畏惧着什么一样不与桑吉产生视线接触,只是低着头,顺着桑吉胸口,斗篷上的复杂纹理来回扫视,来度过这个尴尬的时间。
“所以我要开除你了。”桑吉说。
“我?开除?”
这似乎是个陌生无比的词汇。
“走吧。”桑吉毫不留情地说,“你不适合。”
“可是我很努力了!”
桑吉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艾玛,与她平日里看似智商不足的表情不同的,忽然闪过一丝聪慧。她忽然,就在那一秒,短暂的一秒,犹如神圣的指引降临了一般,看起来不像她了,而是像她那样年龄的聪明女孩该有的样子,点了点头。
她的嘴一张一合,似乎说了,又似乎没说。
“我知道。”第三声钟声吞没了她似有似无的话音。
而艾玛那暗生的情愫,则在忽然之间被更大的物体遮盖了。那便是某种超前时代的,人们愿意称之为信心与责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