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种孵化后,躬桑礼也如期而至,端妃依旧参加了,她面色如常,眼神更是波澜不惊,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这个样子,宜修倒真的是佩服她。倘若她不管不顾,今日闹上一场,宜修都能理解。可是没有,她像个没事人一样,蚕妇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这份隐忍,真是难得。不过看到她这个样子,宜修也微微放了心,看来,她还是想要活着。好啊,既然想活,那一切都好办了。这样也好,她早点认清现实,也能活得自在些。
采桑完成后,蚕母将所采桑叶送至蚕室喂蚕,宜修回到了具服殿稍作休息,剩下的人则在殿外跪下谢恩后就立在廊下等候。
已经三日没有吃过任何药的端妃从站立后便一直想要咳嗽,她隐忍着,不敢咳出来,怕扰了躬桑礼的流程。只让那股气闷在胸口,化作几声微不可闻的低喘。
站在她旁边的苏郁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慢慢将自己的手贴近了她的手,当触碰到她的手时,苏郁不禁心中一紧。端妃的手竟凉得像块浸在深秋冷泉里的玉,指尖还微微发颤,想来是那股憋在胸口的气闷,连带着身子都失了暖意。被她突然触碰的端妃,指尖先是本能地一缩,像受惊的蝶儿拢了翅。紧接着一个小小的带着体温的瓷瓶便被苏郁趁着垂眸整理裙摆的动作,悄悄塞进了端妃冰凉的掌心。那瓷瓶小巧得能完全藏在袖中,还带着苏郁掌心未散的暖,触得端妃一怔。她抬眼看向苏郁,对方却只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廊下的青砖上,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做。端妃捏着那枚暖融融的瓷瓶,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瓶身细腻的纹路,喉间那股灼人的痒意似被这暖意悄悄抚平了些。
远处传来内侍皇后娘娘起驾的通报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亲蚕礼总算是完成了。端妃被吉祥搀扶着上了自己的马车,一入座便再也忍不住身子往前倾了倾,用帕子紧紧捂住嘴,一连串压抑的咳嗽声从喉间涌了出来,每一声都带着气促的喘息,震得胸口阵阵发疼。
吉祥忙替她顺着背,急得眼眶发红,“娘娘,您慢些咳,别伤了气!”
端妃却摆了摆手,咳了好一会儿才稍稍缓过劲,帕子上已沾了点点淡红。她瘫靠在车壁上,脸色白得像张薄纸。
“娘娘,您又咳血了,吃些药吧,不吃药身体怎么受得住啊!”
端妃闭着眼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抬手将那枚还带着余温的瓷瓶从袖中取出,指尖无力地搭在瓶身上,“不必……宫里的药,哪有真能治我的。”她顿了顿,喉间又泛起一阵痒意,忙侧过脸轻咳两声,目光落在瓷瓶上,迟疑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先把这个……给我倒一颗吧。”
“娘娘这是哪里来的药?”吉祥接过了瓷瓶心里很是疑惑。
“你不必管它是哪里来的。”
“可这药来历不明,若是……”
“毒药岂不是更好,”端妃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带着自嘲的笑,声音里满是凄凉,“一颗下去,一了百了。省得我日日被这副残躯拖累,在宫里苟延残喘,看遍旁人脸色。”
“娘娘……”
“倒吧,没有皇上的旨意,谁又敢让本宫死呢?死不了,便这么活着吧,左右这副身子也不怕再多添什么风险了。”
“是。”吉祥倒出了一颗丸药,慢慢喂给了端妃。
端妃就着吉祥的手咽下丸药,喉间先是掠过一丝清苦,随即漫开淡淡的草木香,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竟让那阵灼人的痒意缓缓退了下去。她靠在车壁上,闭目缓了片刻,胸口的憋闷似也松快了些,苍白的脸上终于添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色。
吉祥见她气息渐匀,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又替顺了顺气,“娘娘,这药瞧着倒有些用处,要不要再多吃一颗?”
端妃缓缓睁眼,目光落在那枚空了一角的瓷瓶上,声音依旧沙哑却平和了些,“不必,一颗便够了。”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瓷瓶,“收好吧,别让旁人瞧见。”
吉祥忙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将瓷瓶塞回自己袖中,又用帕子仔细盖住,生怕露出半点痕迹。马车碾过宫道的石子路,发出轻微的颠簸声,端妃靠在软垫上,目光落在车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上,喉间的清爽还未散去,心底却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往后……年世兰那边,不必特意谢,也别去打听。”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柳絮,“宫里的情分,越淡越安生。”
“原来这药是……”吉祥点点头,又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娘娘放心,奴婢明白。只是您这身子,总靠这不知名的药也不是办法,奴婢还是想着,能不能寻个稳妥的太医……”
“不必费那劲了。”端妃打断她,眼帘轻轻垂下,遮住了眸中的疲惫,“能喘口气,就够了。”马车渐渐行至僻静的宫巷,两侧的宫墙投下深深的影子,像极了这困住她半生的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