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和苏郁商量好要帮端妃停了皇上的药，在她入府二十年赏赐礼物之际，宜修果然安排了人去皇上那递话，听到端妃如此懂事，想着她确实为自己背了黑锅，又失去了孩子断了子嗣之路，皇上心里也有着一丝愧疚。所以他让太医院换了药，那味能致人气血亏损的赭红烬，也再没有被添进端妃的药里。
“端妃娘娘吉祥。”这日来给端妃看诊的是个年纪很轻的太医。
“这位太医脸生啊，照顾我们娘娘的陈太医呢？”吉祥疑惑地问道。
“陈太医已于昨日告老还乡了，微臣叫卫临，是皇后娘娘派过来给端妃娘娘请平安脉的。以后，娘娘的病由微臣来看。”卫临低着头说道。
“皇后派来的。”端妃心下了然，“本宫的身体……怕是好不了吧？”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许是娘娘近来心绪郁结，才觉身子沉滞。微臣仔细诊脉，娘娘只是气血略有虚滞，并无大碍，只需按方调理，放宽心些，定会日渐好转。”卫临抬眸，语气沉稳，目光落在端妃苍白的面容上，又补充道，“微臣既奉命照料娘娘，便会尽心诊治，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端妃垂眸看着搭在腕上的丝帕，半晌才缓缓抽回手，语气听不出喜怒，“尽心便好，本宫这身子，也折腾不起了。”
吉祥忙上前为她拢了拢搭在肩头的披风，轻声道，“娘娘别多想，卫太医看着就是靠谱的，定能把您的身子调理好。”
卫临站在一旁，目光掠过端妃略显单薄的肩头，斟酌着补充道，“娘娘若觉心绪难平，不妨每日晨起在院中略作走动，晒些晨光，配着药方，对气血流转也有裨益。”
端妃抬眼，淡淡扫了他一眼，没应话，只对吉祥说，“取笔墨来，让卫太医把方子写下吧。”
吉祥应声取来笔墨纸砚，在案上铺展平整。卫临上前，提笔时手腕稳若磐石，不多时便将药方写就，末了还特意在旁添了行小字，注明“药汤需温服，忌生冷油腻”。
他将药方双手递向吉祥，又转向端妃躬身道，“娘娘按方服药，若有任何不适，随时传召微臣便是。”
端妃瞥了眼那字迹工整的药方，淡淡颔首，“知道了，下去吧。”待卫临退至殿门，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卫太医，你方才说的晨光，本宫记下了。”
卫临脚步微顿，回头时见端妃目光落在窗外，似有微光落在她眼底，便轻声应道，“娘娘肯宽心，便是最好。”说罢，才轻轻带上门退去。
殿门合上的轻响未落，吉祥捧着药方凑近，小声叹道，“娘娘，这卫太医的字又正又稳，连忌口都写得明明白白，比先前陈太医仔细多了。”
端妃目光仍落在窗外，晨光正透过梧桐叶隙，在青砖上洒下细碎光斑。她指尖无意识划过案边的青瓷茶盏，淡淡道，“仔细是本分，只是这宫里，光有本分不够。”话虽如此，语气里却少了几分先前的疏离。
次日天刚亮，吉祥刚伺候端妃起身，便见她望着衣架道，“把那件月白披风取来。”待两人走到院中，晨露沾湿了石阶，朝阳恰好跃过宫墙，暖光落在端妃苍白的脸上，竟添了几分气色。
正慢步走着，远远见卫临提着药箱过来，见了端妃，他躬身行礼，目光掠过她身上的披风，眼底闪过一丝浅淡笑意，却只恭声道，“娘娘今日气色好了些，想来晨光果然有用。微臣按昨日方子配了新药，今日便开始服用吧。”
端妃停下脚步，抬眼看向他，破天荒多说了一句，“有劳卫太医费心了。”
既是皇后派来的，那应该也是华贵妃的人，她既告诉了她一切，又肯留下她这条命，也许，这宫里的棋局，并非只有黑白两色。
端妃垂眸看着鞋尖沾着的草叶露珠，指尖无意识攥紧了披风系带，声音轻得像被晨风吹散，“皇后既肯派你来，想来是信得过你的医术。”话里没提华贵妃，却在“信得过”三个字上稍作停顿。
卫临心头了然，面上依旧恭谨，只缓缓道，“微臣行医，只信脉息，不信派系。娘娘身子要紧，其余事，自有该担的人去理会。”他刻意避开“皇后”“华贵妃”的名号，只把话落在“治病”上，恰是给了端妃一颗定心丸。
吉祥在旁没听出两人话里的机锋，只笑着打圆场，“可不是嘛，卫太医只管把娘娘的身子调理好，别的咱不掺和！”
端妃抬眼看向卫临，晨光恰好落在他眼底，映得那抹沉稳里藏着几分透亮。她忽然松了攥着系带的手，淡淡道，“既如此，往后这药，本宫便按时喝。只是……”她话锋微顿，“若有旁人来问起诊脉情形，卫太医知道该怎么说吧？”
卫临躬身应道，“娘娘放心，微臣只说‘气血渐顺，仍需静养’，绝不多言一字。”
那一刻，端妃望着院外渐浓的晨光，忽然觉得，或许留下的不只是性命，还有破局的机会。
卫临转身离去时，脚步不自觉慢了半拍，脑海里却反复闪过方才与端妃对视的画面。晨光落在她眼底，映得那份沉静里藏着透亮，明明是病中之人，却有着不慌不忙的笃定，连松开系带时的动作，都带着一种疏离又雅致的风骨。
走到拐角处，卫临回头望了一眼端妃所在的方向，晨光正漫过庭院的石阶，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她立于晨光中，素衣披风，眼底带着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