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紫云山原名具茨山，只因山峰常年被一团紫云笼罩而得名。紫云山有九山十八峰，五湖一河相辅而成。历来以‘奇、秀、幽、古’四绝而闻名天下。紫气、槲林、残雪、翠竹、甘泉、碧海皆为其四绝之妙所在。只是不知为何，今年的紫云山一直不见降雪。我自南方一路赶来，沿途多见从北方逃难而来之人，听说今年北方各省州府到处都不曾见雪。于国于民，实乃天灾啊！”贺新郎眼神中闪过一抹黯然，停顿片刻，又话锋一转，看向苏清尘说道：“苏兄既然远道而来，自然要好好领略一番紫云山的秀景，但因家中尚有丧事不便，等我师傅入葬之后，我亲自为苏兄带路。不过话说回来，这紫云山倒是与苏兄颇有渊源啊……”
苏清尘神情一滞，纳闷道：“哦，此话怎讲？”
贺新郎笑道：“我观苏兄打扮应是个信道的俗家弟子道家先祖老子便是在这紫云山中着就千古名篇《道德经》，这所谓的‘紫气东来’说的正是此处。此前有位游方僧人路过，见紫云山紫气蒸腾，宛如笑佛弥勒。然紫云连绵，遂观佛上有佛，佛下有佛，佛中有佛，可谓佛佛相连。那僧人看后，心境澄明，立地顿悟，只说归去极乐，拜见如来去了。”
罗镜辞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贺先生讲的栩栩如生，犹如历历在目。可我怎么听说老子是在函谷关前写下的《道德经》呢？此间出入，个中缘由，怕不是贺先生自己杜撰出来了吧！”
贺新郎泯然一笑，摆摆手道：“非我杜撰之说，只是这紫云山名声在外，各地旅客络绎不绝，总会将这些传闻杂糅编绘。老子距今已有千年之久，他究竟是在何处写下的《道德经》，我看已无从考证。故而人们口口相传，也总愿将这些故事串联起来。
“包括我方才讲的那位游方僧人，不论是真是假，其内意却是不变的。或佛或道，见此紫云皆求悟空悟明，虽教义不同，可所求大道却是相似，可以说是道理相通。”贺新郎侧目看向苏清尘与罗镜辞，兀自笑意盈盈，好比初春和煦，“苏兄、罗兄，待家中事了，我定要带你们好好游玩一番，届时，可莫要推辞。”
话罢，贺新郎向二人颔首行礼。
苏清尘也连忙回礼道：“贺兄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贺新郎见罗镜辞毫无反应，便继续询问道：“罗兄意下如何？”
罗镜辞扯了扯嘴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好山好水，却无佳人相伴，岂不可惜？”
“虽无佳人相伴，却有锦绣诗章，陈年佳酿。浅尝辄止，不必酩酊大醉，岂不比佳人更美？”
“胸纳山川，腹藏江河，贺先生可是高明人士。我这人卑劣，读不来锦绣诗章，更喝不来陈年佳酿，只求酒不醉人人自醉！”
“罗兄此言差矣，我亦是出身卑贱。诗书文章只是陶冶情操，目的还是为了广结四海志士。罗兄若是不喜，我亦可与罗兄钻研个自醉的法子。”
此话一出，还不等罗镜辞开口，苏清尘便悠悠接过话道：“贺兄说的甚合我心。鉴微兄，可莫要辜负贺兄的一片赤诚之心啊！”
不知不觉间，几人便已来到峰顶，峰顶处伫立着一座小院。小院的正门上挂着一块匾额，那匾额已有些年月了，上题的大字被岁月斑驳的有些模糊，但好在还能认清。苏清尘看着匾额，下意识的念了出来：“露英斋？”
“这是家师当年亲自所题，取自离骚中的‘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贺新郎走到苏清尘跟前，眼神有些恍惚的说道：“家师为人正直高洁、不愿与世俗同流，故而常年隐居于此。这‘露英斋’便是家师明志之所……”
“原来如此。”苏清尘望着这块快要腐朽的匾额，他虽未见过这百章先生，但听贺新郎所说，一股敬仰之情自心底油然而生。
不过此时的“露英斋”却因百章先生去世的缘故，门前的对联已然换成了挽联，那匾额下方也贴上了“驾鹤西去”的横批。
长长的灵幡横插在门楣上，在寒风中来回的摆动。
门口一侧的墙上还附着一份惹人注目的讣告，那讣告字迹苍劲有力，犹如龙舞。正当苏清尘想要上前察看一番时，却听见院内猛然响起一阵哭丧声。
“呜呜呜……我的恩师啊！你好狠的心呐，我还没有尽孝……你怎么……怎么就这么走呢啊！呜呜呜……恩师啊……”
这哭声悲怆凄惨、情意悠扬，直入九霄云外，仿佛要将百章先生的魂儿硬生生给拽回来一般。纵使不相干的生人路过，闻此哭声，也不禁潸然泪下。
苏清尘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不禁向纪安生问道：“生伯，院内是何人在哭丧？”
纪安生闻言，赶忙解释道：“哦，对对对！恁看看我这记性，上岁数了，最近事儿又稠，来的路上光顾着迎候恁二位了，也没给恁俩说说。
“院里那个哭灵哩小伙儿，说是恁俩哩师侄儿，好像姓陈。还有个女的哩，是苏公子屋里头嘞吧？临来前湛儿还专门交代我，恁看看我这脑筋，是真不中用了！”
“生伯，他们是几时来的？”
“昨儿个才到，不过信前些天就捎来了。说是怕恁等得着急，结果没成想，他俩倒赶到恁前头了。”
“抱歉生伯，给你们添麻烦了！”
“哎呦！恁这说的是啥话！恁这个师侄儿，别说看着不着调，干起活来那可利亮得很！恁瞧瞧这挂的、贴的，还有里头灵堂，都是他帮衬着张罗哩。哎呦，可是帮上大忙了！恁再听听这哭声，人家吃这碗饭嘞就是不一样，听得我这心里头……哎呦，鼻子直发酸……”
话罢，纪安生又扯过袖子，自顾自地揩起眼泪来了。
几人也不再啰嗦，随着纪安生推门，众人也一齐进到院内。
院内冷清的很，来吊唁的人也不多，三三两两的坐在几间厢房内烤火。
正房被设成了灵堂，灵柩被摆放在长凳上，正前方是供台，香炉内插着四根香，密密麻麻的供品将灵牌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副巨大的祭障横在灵柩与供台中间，从此，便将二者分成了两个世界。
死者躺在祭障后面，生者则站在祭障前面。
来吊唁的人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但说着说着总会变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黄湛穿着一身麻衣孝服，静静的跪在灵堂前一言不发。他面前摆着一个火盆，是用来烧黄表纸和纸钱的。每当有客人前来，他便要陪着一同跪拜，结束之后，还要起身感谢客人，请客人到厢房内暂歇片刻。
陈围局跪在一旁，也穿着麻衣，远远就瞧见他正哭的起劲。那眼泪混着鼻涕仿佛快要流到嘴里，倘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去世的是他的师傅。
在纪安生的带领下，几人来到了灵堂前。
黄湛见状，连忙起身向众人行礼：“苏兄，实在是抱歉。本想邀你来寒舍共度新春，却没想到家师竟先一步走了。
“彦之，没想到你也一同回来了，你快去随纪伯换衣裳，上过香后就去厢房给叔伯们加些柴火，再重新沏几壶茶。要是有喝酒的，记得把酒热热再送过去……
“还有这位兄台，不知怎么称呼？”
黄湛嘱咐完贺新郎之后，又将目光停留在了罗镜辞身上。
看着罗镜辞相貌非凡，气质脱俗，心中也不免敬畏了起来。
一旁的陈围局看着苏清尘和罗镜辞后，急忙踉跄的翻起身来，紧接着迅速用袖子擦去眼泪和鼻涕，近乎谄媚般的问安道：“罗师叔，苏师叔，你们终于来了。”
罗镜辞恶狠狠的瞪了陈围局一眼，陈围局这才噤若寒蝉一般的闭上嘴巴。随后，罗镜辞又上前躬身行礼道：“在下姓罗名镜辞，字鉴微。算是清尘的哥哥，这一路上可没少听清尘念叨黄兄弟，你的大名在我这也是如雷贯耳了。只是不巧遇到了这种事，黄兄弟，节哀顺变啊……”
“既然是苏兄的兄长，那也就是我黄湛的兄长。罗兄，你也看到了，家中丧事刚起，不能亲自前来相迎。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啊！”
“哪里哪里。”
几人寒暄了几句，苏清尘与罗镜辞在黄湛的陪同下，各自上了四炷香，烧过表纸与纸钱后，又磕了四个响头才算结束。
苏清尘看着满脸疲惫的黄湛，那憔悴的神态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也有些呆滞空洞。胡茬稀稀疏疏，想来也是忙了几天几夜不得休息。
苏清尘默了片刻，道：“黄兄，你的伤如何了？”
黄湛笑了笑，道：“不碍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就是这疤可能消不下去了……”
“看你憔悴了不少，一定要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苏兄，我这边情况你也看见了。本来之前说的二万两也打了水漂，现在家里也不宽裕，凡事还得亲力亲为。家师刚刚故去，按照规矩，我还得守灵三天。不过好在你这位陈师侄也帮了我大忙，苏兄，我欠你的真是越来越多了……”
“黄兄，你我之间何必见外呢？不过，你此前接了不少闻风阁的悬赏，我原以为你积蓄甚多。怕是个富家翁，只是没想到……”正说着，苏清尘看了一眼院落，也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
黄湛讪笑道：“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实我也无意隐瞒苏兄 ……”
说到此处，黄湛又忽然收起笑容，眉头紧锁，语气有些沉重的对苏清尘与罗镜辞说道：“这样，苏兄、罗兄，还要劳烦二位去后房稍作歇息。遥姑娘也在后房，等我这边忙完了我就去找你们。刚好，我这边还有一桩事要说与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