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包不住火。
季家人回来的消息，不知道从哪个口子漏出去，像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师父，听说季家人回来了？”我刚给病人诊治完，放下听诊器，转身回到办公室，林琛就凑上来。
我一听，立马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林琛压低声音：“都在这么说。有人在集市上看见的，季家叔侄两人提着大包东西，说是从成都回来的。康家那边，会不会……”
话没说完，我心口就一紧。
康兰和季国生的事，在这地方终究太小了，风一吹，火就燃了。
我还在思忖，寒毛已经竖了起来。
就在这时，蓉蓉推门进来。
她进屋的那一瞬间，眼神一闪，就看明白了我和林琛的神色，什么都没问。只是走到我身边，小声说：“一会儿下班后去康叔家看看吧。”
屋外秋风夹着凉意呼呼刮着，门口排队的人都裹着衣裳，不少人因为换季感冒，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全都挤到我们这个小小的卫生所来。
我点点头，眼下手头还有好些病人排着号，走不开。
忙到快傍晚，病号才渐渐少了些。
我正准备喝口水缓缓劲儿，突然门口又被推开。
是蓉蓉，她气喘吁吁，身后跟着林琛。更让我意外的是，王赞明竟也跟了进来。
“赞明？你怎么也在？”我下意识问。
按理说，这时候他该在家里帮着打下手，不该跑到卫生所来。
蓉蓉没给我时间多问，直接解释：“我让林琛顶我们的班，我们得马上走！”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从她急切的语气里听出一丝紧张和不安。
还没等我再追问，王赞明已经开口：“我爸让我来找你们。兰姐突然抱着小群跑出去了，好像是因为季家人回来的事。我爸追了出去，怕出事，让我赶紧通知你们。”
不妙！
我们三人立刻从卫生所匆匆跑出来。
蓉蓉手脚麻利地解开车锁，我们骑上自行车就往季家大院赶。
秋风猎猎，夜色已经渐渐压下来。我们谁也没说话，只听见自行车车轮“哒哒”碾过石板路的声音。
果然，刚到季家大院，就看到院门口聚着零零散散的人影，伸着脖子往里面瞧。
“看什么呢！没事干了是不是？”蓉蓉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厉声喝道。
我也跟着提高了嗓门：“散了散了！”
那些人被吓了一跳，见我们眼神凌厉，这才不情不愿地散开。
我回手把门重重关上，反锁。
院子里一片空旷，只有前屋隐隐传来吵闹声，夹杂着孩子哭啼。
我和蓉蓉对视一眼，快步朝主屋跑去。
“赞明，你守在门口，别让人进来。”我叮嘱他。
王赞明点点头，站得笔直。
主屋的门虚掩着。
“我们康家不需要你们的东西，拿走！”屋里传来康叔愤怒的吼声。
我们推门进去，只见康叔正拽着康兰的手，想把她往外拉。王叔在一旁拦着他。
康兰怀里紧紧抱着小群，母女俩都在哭。康婶护在女儿身边，满脸是泪。
对面，季和平手里拿着粮票和食物，张口欲言。
季国盛也抱着一包东西，头一直低着，像是无颜抬头。
空气里的火药味扑面而来。
“国生没回来！他为什么不回来？他是不是不想见我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了？小群怎么办啊……”康兰失声喊着，眼泪一串串滚下来。
我心头一紧。
看样子，她并不知道季国生已经在城里结婚的消息。
要是真让她知道，恐怕会当场崩溃。
蓉蓉急忙上前，伸手搂住她，轻声安慰。
康叔见到我们，脸色铁青，怒气还未消散：“季家人回来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这句话让我哑口无言。
康婶连忙拦住：“你跟她们两个生什么气！”
“走！回家！”康叔说完就拉着康兰往门外走。
“康叔，现在小兰情绪这么激动，您温和点，不要加重她的病情啊！”蓉蓉急声劝道。
“她的病情都是因为他们！”康叔愤然指着季和平。
“子不教父之过，是我的失职。”季和平沉声开口。
“少假惺惺了！要不是你儿子，我女儿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我们一家人要被人戳脊梁骨，丢人丢到哪里去了！”康叔怒斥，脸涨得通红。
季国盛脸色发白，猛地弯腰深鞠一躬：“我替我哥，向您道歉！真的对不起！”
康叔冷哼一声，拽着康兰一家转身往外走。
临出门时，他一把将桌上那堆水果蔬菜掀翻。
橘子“咕噜噜”滚了一地。
康兰怀里的小群还在哭，康兰自己也是泣不成声，嘴里一遍遍念叨：“国生没回来……他不要我们了……”
蓉蓉跟在她身边，紧紧搂着她肩膀。王叔留在最后。
我快步跟出去，叮嘱王赞明：“好好送他们回去，路上别多说话。”
王赞明点点头，二话不说，追上他们。
我折返回主屋。
季国盛正蹲在地上，一颗一颗捡起散落的橘子。
季和平坐在椅子上，长长叹息一声：“闹成这样，也怪我管教无方。”
我也蹲下帮忙捡水果，轻声道：“季叔，这事，确实是您儿子做得不地道。”
季和平神色黯然：“我们理亏。过几天就走，这些粮票，你替我交给康家吧。”
他把厚厚一摞粮票塞到我手里。
我点点头，没再推辞。
起身看了看那袋子水果，说：“我去切点水果吧，大家都冷静冷静。”
转身进了厨房。手里拿着刀切着橘子，心里却翻江倒海。
如今和季家人闹成这样，以后外婆是怎么答应我爸和我妈结婚的？这一连串的疑问堵在喉咙里。
正端着切好的水果出来，走到主屋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句话——
“叔，那个小女孩认吗？”
是季国盛的声音。
紧接着，是季和平：“算了，只是个女娃。”
我脚步顿住，血液直冲上头。
脑海里，忽然浮现多年以后，爷爷的声音：“可惜是个女娃。”
再后来，我十八岁那年，他才终于有一次拍着桌子说：“女娃咋了？一点不比男娃差！”
可这一句话，要等足足五十年。
我怔怔站在门口，端着水果的指尖攥得发白。
直到屋里话题切换，我才深吸口气，勉强笑着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