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
一声厉喝，枯爪般撕裂码头喧嚣。
李梦欢怪叫一声，“也真看得起我们！寒鸠老太婆可是凝玉的心腹，竟叫她来追我们！”
沈璃抬头。
寒鸠婆婆裹挟九幽阴风而立，三道玄冰卫身影如鬼魅欺近。
冰锥未至，刺骨寒气已先至！沈璃右腿玉骨中，那点青白水光疯狂跳跃，新生的五行光轮不堪重负，嘎吱作响，似欲碎裂。
李梦欢心知指望不上沈璃，足下符板车青光大炽。避水符文流转，硬生生在湿滑石板上横移三尺！袖中符纸如雪片纷飞，看也不看便向后撒去。
“离火燎原，爆！”
轰！轰！轰！
赤符迎风炸开，非是火球，却似团团粘稠如油脂的暗红火云，裹着刺鼻硫磺恶臭，瞬间将码头一角化作烈焰蒸腾的泥沼。半空之中，冰锥刺入烈焰，嗤嗤作响，虽未消融，却如陷泥潭，歪扭迟滞。
“地火油符？！”寒鸠婆婆浑浊老眼一眯，枯爪隔空一抓。寒气卷动，几团火云竟被生生冻结成冒着黑烟的冰坨。“南蛮子的下三滥！雕虫小技！”
火云虽被压制，却为沈璃争得瞬息喘息。那灼热粘稠的硫磺气息扑面而来，竟似火星溅入干柴！她腿骨深处，那点被归源重水寒流冲得几近熄灭的离火螭煞，猛地一窜。
金红光芒在玉骨裂痕深处暴亮，灼热洪流逆冲而上，狠狠撞向肆虐寒流！
冰火之力于髓珠内轰然对撞，灵气暴动带得神念激荡，沈璃喉头一甜，眼前金星乱迸。龟甲残留的那缕清凉道韵，此刻却如定海神针，死死护住灵台，强行引动濒临溃散的五行光轮，将逸散的冰火之力纳入其中。
离火灼烧寒流，竟逼出一缕精纯癸水精华；癸水滋养玉骨木气；木气遇火升腾，反哺厚土……那僵滞的光轮，在这外火与内乱的夹击下，竟开始艰涩、缓慢地——逆向转动！
“李梦欢！火！”
沈璃嘶声厉喝，强忍剧痛，右掌狠狠拍在身下符板车冰凉的车辕上，腿骨内引动的离火螭煞，顺掌心狂涌而出。
嗡——！
车辕上刻着的防风避水符文，瞬间被狂暴火煞侵染，亮起不祥的金红光芒。整辆符板车如同烧红的烙铁，灼人热浪扑面。
“哎呦！我的宝贝疙瘩成火盆了！”
李梦欢心疼得龇牙咧嘴，动作却疾如闪电。并指如飞，数十张赤符不要钱似的甩出。符箓不攻敌，反绕着沈璃与那烧红的符板车急速旋转，化作一圈熊熊燃烧的烈焰符墙！
“沈姑娘！接稳了！地肺毒火，管够！”
烈焰符墙升腾，热浪扭曲雾气。
沈璃身处火墙核心，周身毛孔似被火行灵气灼烧。这熔炉般的感觉，却奇异地与腿骨内逆冲的离火螭煞产生共鸣！
髓珠内，那缕被逼出的精纯癸水，在龟甲道韵引导下，不再蛮横对抗离火，反而如润滑之油，悄然渗入逆向转动的五行光轮缝隙。
光轮运转骤然顺畅了一丝！
而正在此刻——
一名玄冰卫悍然冲破外围火符。冰晶利爪撕裂热浪，带着冻结神魂的寒意，直抓沈璃天灵。
“小心！”李梦欢惊呼，玉质罗盘光华暴涨，一道凝练土黄光盾瞬间在沈璃头顶凝聚。
沈璃眼中却无惧色，反掠过一丝明悟厉芒。她竟无视头顶冰爪，右腿骨猛地踏地。
“地火为炉，癸水为引，金煞为柴——给我转！”
踏地之足，正踩在一块墨黑礁石上。此石常年浸泡海水，水行阴气浓郁。
腿骨内逆向运转的五行光轮骤然加速。
金红离火顺右腿狂涌，狠狠灌入脚下礁石；蕴含癸水精华的青白寒流紧随其后！
嗤——！！！
滚烫离火撞上礁石深处积蓄的阴寒水气，如烧红烙铁捅进冰水。白汽冲天而起，整块巨大墨黑礁石，在沈璃脚下肉眼可见地由黑转赤，再转白。无数细密裂纹瞬间爬满石体！
“不好！”寒鸠婆婆脸色剧变，枯爪疾挥，“退！”
迟了！
轰隆！！！！
被沈璃以五行逆力强行引爆了内部水火冲突的礁石，如同塞满火药的火药桶，轰然炸裂！千万颗烧得赤红滚烫、又夹着刺骨阴寒水汽的碎石，如秦红药之毒针，呈扇形狂飙激射。无差别罩向扑来的玄冰卫与寒鸠婆婆！
这哪是术法？
分明是沈璃在生死关头，以身为引，撬动地气水脉，引爆的一场混乱五行之劫！
“呃啊！”
冲在最前的玄冰卫首当其冲，护体寒冰被滚烫碎石轻易洞穿，血花爆开，惨叫着倒飞。另两人亦被蕴含阴寒水汽的碎石打得护体灵光乱颤，连连后退。
寒鸠婆婆身前冰盾“咔嚓”作响，蛛网裂痕密布。枯槁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怒交加：“五行逆乱？！你…你竟敢……”
“我敢的多了！”沈璃脸色惨白如纸，右腿玉骨因强行引导狂暴力量而裂痕蔓延，新生的肉芽光点黯淡欲灭。
她嘴角溢出的鲜血滴落滚烫车板，滋啦轻响。但她眼神亮得骇人，趁爆炸混乱，一把抓住李梦欢胳膊：“走！”
“得令！”
李梦欢反应奇快，一把将摇摇欲坠的沈璃拽上车，而后瞥见车板上被鲜血灼出的焦坑，心疼得嘴角直抽，猛地催动符文！
符板车青红光芒交缠，如离弦之箭，撞开弥漫的石粉水汽，朝着码头外那片翻滚着诡异灰绿、腥甜刺鼻的蚀骨雾狂飙而去。
“追！绝不可让她遁入毒雾！”
寒鸠婆婆气急败坏，枯爪连挥。三道冰蓝流光紧追不舍，自身亦化作森白寒虹，衔尾急追！
符板车在崎岖暗礁间跳跃腾挪，将拾骨滩的混乱与追兵暂时甩开。
李梦欢操控着车，时不时甩出迟滞土墙符或迷踪烟符，嘴里啧啧有声：
“沈姑娘！你这路子…野得没边了！”
他竟还有闲情打量沈璃，眼中惊异难掩，“硬吞螭角！生扛重水！如今连五行都能拿来当炮仗点！可奇了怪哉…”他眉头紧锁，如同发现天大谜题，“你身上…怎地连半分练气筑基的境界气息都无？空空荡荡，像个…刚开蒙的凡俗稚童？这不合道啊！”
沈璃靠在滚烫车板上，竭力平复翻腾气血与腿骨深处针扎剧痛，闻言扯了扯嘴角：“境界？那是什么？能当饭吃？”
她顿了顿，葬仙坑绝壁上三道熔金剑痕、枯瘦老者临终托付闪过心头，声音低沉下去，“教我引气、淬骨、吞纳五行的人…只来得及告诉我，这是余烬的道统。”
“余烬？！”李梦欢操控符车的手猛地一抖，险险擦过狰狞黑礁。
他霍然回头，桃花眼里惯常笑意尽褪，只余浓得化不开的惊愕与探究，“葬仙坑里那个…把自己当了三百多年天灯，硬烧螭煞的疯子余烬？！你是他的…传人？！”
“你识得他？”沈璃心头一震，紧盯着李梦欢。
“识得？嘿！”李梦欢表情古怪，如同生吞了只活苍蝇，“五百年前北境，谁不知器魔的名号？那可是个比苏清如还能搅动风云的主儿！”
他一边紧张操控符车躲避身后冰锥，一边语速飞快：“余烬老道，出身北境一个断了八百年香火的落魄小宗，灵根据说驳杂不堪。此人痴迷古法，笃信上古修士引地脉、纳五行、锻体通神的归源大道方是正途，对时下风行的单灵根专精、丹药冲关嗤之以鼻！”
“当年他在葬仙坑撞见被螭煞污染的灵脉，旁人避之唯恐不及，这疯子倒好！非说那是天赐五行磨盘，淬炼归源道体的无上宝地！一头扎进去，在坑底布阵，以身为引，妄图炼化螭煞，重归五行！”
他指了指沈璃那条糊泥带光、裂痕隐现的玉骨腿：“你这点引五行乱气伤敌的路数，跟他比起来，真如稚童玩火！余烬当年在坑底，可是真把螭煞当柴，把自己当炉，硬生生烧炼了三百余载！北境修士背地里都唤他人形自走炼器鼎！”
“后来如何？”沈璃追问。
“后来？”李梦欢撇撇嘴。
“螭煞未净，倒把自个儿快烧成灰了！葬剑海凌渊入葬仙坑探查，三道剑气削平半座山崖，险些将这磨盘连锅端了！再后来…传闻余烬道基彻底崩溃，身死道消，葬仙坑亦成绝地。谁曾想…”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沈璃，“他死了竟还能收下你这么个…怪胎传人？”
沈璃默然。
枯瘦老者佝偻背影、拍在后背那蕴含最后力量的一掌、那句“活下去”…原来承载着这般疯狂而悲壮的执念。
她此刻突然有些茫然，至今她不过是一直被带着走、推着走，娘已逝爹也不知哪一年便死在了葬仙坑，就连那块命牌她也没能留住，此刻恐怕正和葬仙坑底的碎石作伴。
余烬为求古法以身为鼎，苏清如为寻道之衡被贬寒渊……有人为求名，有人为长生，那她的道在哪里呢？
来不及怅然，沈璃抬眼，目光锐利如刀。
“如此说来…你救我，是因识破我是余烬传人？还是…因为翟镜？”
李梦欢脸上嬉笑瞬间僵住，眼神飘忽，干咳两声：“咳…这个嘛…江湖救急，何必刨根究底…”
话音未落！
前方那片翻滚的灰绿蚀骨雾墙已近在咫尺，腥甜腐臭浓得令人窒息。然而，就在符板车即将一头扎入毒雾的刹那——
一道冰蓝剑光，毫无征兆自侧后方斜斜斩来！剑光未至，森寒杀意已让沈璃腿骨中青白水光再次狂跳，五行光轮瞬间凝滞！
寒鸠婆婆竟不惜损耗本源，强行突破距离，发出这绝杀一击！
剑光所指，正是沈璃心口！其速之疾，李梦欢的符箓根本不及拦截！
“当心！”李梦欢甩出一张火符，只不过红光刚亮就被冰蓝光芒吞没了。
沈璃只觉全身血液都要被剑意冻结。生死关头，她眼中狠色一闪，竟不闪不避，右腿猛地抬起，将那截糊满泥污、裂痕遍布的玉骨，狠狠迎向冰蓝剑光。
这骨头这么贪吃，总能把这一剑给吞了吧！
腿骨深处那点青白水光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芒，残留道韵被催至极致，新生五行光轮以近乎自毁之速逆向狂转，玉骨表面瞬间浮现密密麻麻玄奥水纹虚影，如饕餮之口张开！
当——
冰蓝剑光狠狠斩中玉骨！
预想的骨裂声未起。凌厉剑光，竟如泥牛入海，被玉骨上浮现的水纹虚影死死“咬”住！狂暴玄冰剑气被疯狂扯入玉骨深处！
沈璃整条右腿瞬间覆上厚厚幽蓝冰晶，刺骨寒意混合剑气疯狂冲击髓珠！新生的肉芽光点疯狂闪烁，几近熄灭！她口中鲜血狂喷，染红身前车板。
然而，那致命剑光，终被这搏命般的“吞噬”阻滞了一瞬！
便是这一瞬！
符板车裹挟二人，如失控炮弹，狠狠撞入那片翻滚着死气的灰绿蚀骨雾海。
粘稠如浆的毒雾瞬间吞噬一切光影声息。
寒鸠婆婆那道耗尽心血斩出的剑光余波，狠狠劈在毒雾边缘，只斩落一片凝滞的灰绿雾丝，发出沉闷嗤嗤声，迅疾被剧毒腐蚀殆尽。她枯槁身影停在毒雾之外，望着那翻滚的死亡之墙，眼中满是怨毒不甘。
“归源重水…余烬道统…”枯爪紧握，冰晶罗盘指针在毒雾干扰下疯狂乱转，“你逃不出老身掌心！”
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罗盘之上。罗盘幽光大盛，一道微弱冰蓝讯息穿透毒雾，射向北方玄水宫方向。
……
蚀骨雾海深处。
符板车如陷泥沼，寸步难行。灰绿毒雾粘附车体符文，那些符文灵光迅速黯淡。李梦欢脸色发青，不断从百宝囊掏出避毒丹塞入口中，又拍清风符驱雾，可惜收效甚微。
沈璃蜷在车板上，右腿被幽蓝冰晶完全覆盖，冰晶内金红与青白光芒疯狂冲突闪烁，每一次明灭都带来髓裂般的剧痛。意识模糊间，只觉那冰晶正贪婪吞噬生机。龟甲道韵抵挡寒鸠一剑时已耗尽，新生五行光轮濒临彻底溃散。
“喂！沈姑娘！撑住啊！”李梦欢焦急之声仿佛隔水传来，“快到地头了！雾隐礁石洞！那破洞里有敛息阵…呃！”
话音戛止！
他猛地捂住口鼻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带灰绿毒气的黑血——蚀骨雾毒，远超所料。
他艰难操控着符文明灭不定、几乎失灵的符板车，在浓得化不开的毒雾中，朝着记忆方位，跌跌撞撞摸索前行。
沈璃的意识沉入黑暗。
彻底失去知觉前，她恍惚感觉到，身下那张被自己鲜血浸染、又遭毒雾侵蚀的流光兜率毯，似乎…传来一丝微弱却奇异的温热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