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的身影连同那诡异的镜面空间,如同退潮般消失在陈屿的感知中。
黑夜的寒意重新包裹而来,但陈屿的脑海中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标注详尽的灵图,以及一个关于“欺骗规则”的惊人猜想。
他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灵图中山川河流的脉络与危机四伏的标记。
没有立刻返回住处,陈屿借着稀薄的月光,找到一处背风的残垣后,迫不及待地沉浸在新获得的地图信息中。
与屠夫那份简陋草图相比,苏九提供的灵图精细了何止十倍!
它不仅清晰标明了前往京城的主要路径和备选路线,更用不同颜色的光点(猩红代表极度危险,暗黄代表区域威胁,淡绿代表相对安全)和细小注解,标注了沿途已知的灵蚀污染区、强大蚀灵或变异兽群的巢穴、以及……几处可能存在的、未被完全探索的古代遗迹节点。
“鬼哭涧下游三里,有地下暗河入口,可避‘蚀骨阴风’,但需警惕‘水魈’……”
“腐毒沼泽东侧,生长有‘赤阳花’,性烈,可短暂驱散低阶蚀灵,然其根系附近常有‘腐泥鳄’潜伏……”
“断魂岭疑似有古代‘烽火台’遗迹,残存微弱‘净化’灵性,或可作短暂休整点,然波动易引来窥伺……”
一条条信息如同拼图,在他脑中逐渐构成一条虽然险象环生、却至少有迹可循的道路。
最重要的是,灵图指向京城的最终标记旁,有一行小字注释:
“龙脉异动,封印辉光隐现,疑似‘钥匙’现世之兆。”
钥匙?陈屿心中一动,是指古卷提示的“核心”,
还是……回家的路?
就在这时,怀中那枚得自屠夫的锈蚀“指煞盘”突然轻微震颤起来,指针不再是之前那样茫然乱转,而是颤巍巍地指向了黑水集某个方向,并散发出微弱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灵性波动——
正是苏九留下的那枚“镜印”所在的方位。
这指煞盘,果然能感应到苏九所说的“信标”。
稍稍安心之余,陈屿将注意力转回苏九那个最震撼的提示——
“欺骗规则”。
这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
支付代价是铁律,但若真有一线“欺骗”或“协商”的可能……这意味着他或许不必永远在失去记忆、情感甚至寿命的恐惧中使用能力。
这诱惑太大,大到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压下立刻尝试的冲动。
老周的警告言犹在耳:与诡物打交道,必须如履薄冰。
这“欺骗规则”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更危险的“诡物”?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
当务之急,是消化信息,准备启程,并处理好阿青的去留。
回到简陋的隔间时,天色已近微明。
小铃铛蜷缩在草垫上睡得正熟,而阿青却睁着眼睛,抱着她的陶罐,警惕地望向门口,看到是陈屿才松了口气,小声说:
“陈屿哥哥,你回来了……刚才,好像有镜子晃了一下。”
陈屿心中一凛,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只低声道:
“没事了。
天快亮了,我们再休息会儿,白天还有事要做。”
次日清晨,陈屿找到屠夫,履行部分交易内容——
将灵图中关于黑水集周边五十里内几处新增蚀灵巢穴和一条相对安全的取水路径信息,作为“诚意”告知了他。
屠夫眯着眼听完,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消息不错。
算你还有点信用。
答应你的物资,已经备齐了。”
他指了指角落一个鼓鼓的行囊,
“至于那个丫头……”
“我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陈屿接过行囊,沉甸甸的,里面是足量的干粮、净水、一些常见的草药,以及那件承诺的、能指向强大灵性波动的旧罗盘。
陈屿找到阿青时,她正在那片小小的“净苔”培育地旁,小心翼翼地用木勺浇着水。
晨光中,那抹翠绿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陈屿将屠夫提供的条件(安全、资源、相对自由)以及跟随自己前往京城的未知风险,都坦诚地告诉了她。
阿青抱着陶罐,浅绿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挣扎。
她看了看陈屿和小铃铛,又望了望这片虽然混乱却给了她短暂庇护的聚集地,最后目光落在自己亲手培育的净苔上,低声道:
“陈屿哥哥,我……我想留下来。”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
“我害怕外面……我可以在这里种净苔,帮大家净化水……屠夫说,会保护我。
等你……你们从京城回来,或许我还在这里。”
她的话语里,是对稳定和自身价值的渴望,以及对未知危险的天然恐惧。
陈屿看着这个失去记忆、本能寻求庇护的少女,心中叹息,却也有几分释然。
跟随他,对阿青而言确实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他点了点头,郑重道:
“好。你留在这里,自己万事小心。
这净苔的培育方法,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不要轻易外传。
如果……如果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试着用这个联系我。”
他递给阿青一枚用普通木头雕刻的简易符牌,上面只蕴含了他一丝极微弱的精神印记,并无实际功效,更多是一种心理安慰和念想。
真正的联系,他暗中拜托了屠夫照看一二,毕竟阿青的净苔对黑水集有价值。
阿青接过符牌,紧紧攥在手心,用力点了点头。
安置好阿青,了却一桩心事,陈屿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他并没有完全依赖苏九的地图,而是结合老周的笔记、屠夫的经验以及自己的感知,反复推敲路线,标识出几个可能的夜间扎营点和危险区域。
他还特意花时间,用一些边角料和微弱灵纹,加固了行囊和衣物,使其更具防护性。
小铃铛似乎感觉到即将离开,变得有些沉默,只是更紧地跟着陈屿,偶尔会看着阿青的方向发呆。
出发前夜,陈屿在隔间内,终于忍不住再次取出那本神秘古卷。
他回想苏九关于“欺骗规则”的话语,集中精神,尝试与古卷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接收信息或绘制灵纹,而是将一缕极其细微的、带着探寻和“协商”意味的意念,缓缓注入古卷。
起初,古卷毫无反应。
但就在陈屿即将放弃时,古卷表面那一直沉寂的、复杂无比的金色灵纹,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陈屿感到一阵极其短暂的、仿佛意识被抽离身体的眩晕,一段模糊的、非图非文的意念流入脑海:
“规则……即契约。欺骗……需筹码。
代价……可转移……可分担……凶险……”
信息戛然而止,古卷恢复平静。
陈屿却惊出一身冷汗。
虽然信息残缺不全,但“欺骗需筹码”、“代价可转移、可分担”这几个词,无疑印证了苏九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然而,“凶险”二字,也如同冰水,浇醒了他的狂热。
这绝非易事,其中必然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他收起古卷,心潮澎湃。前路虽险,但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他需要力量,需要知识,更需要……谨慎。
第二天黎明,天色灰蒙。
陈屿和小铃铛告别了屠夫和阿青,以及这片短暂停留的黑水集。
阿青站在聚居地门口,用力挥着手,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废墟的拐角。
根据灵图指示,陈屿选择了那条沿“枯萎林地”边缘行进、需要穿越一段“古战场”遗迹的路线。
这条路线虽然要面对战场遗留的怨念和可能产生的“地缚灵”,但可以避开几个大型蚀灵群的活动区域。
起初的路程还算顺利。
越是远离人类聚集地,灵蚀迷雾似乎越发浓郁,废墟的景象也越发荒诞诡异。
扭曲的金属和混凝土块上,覆盖着散发磷光的苔藓;
动物的骸骨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纠缠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和若有若无的哀嚎。
小铃铛的银铃在接近一片地势低洼、散落着锈蚀兵器和破碎铠甲的区域时,开始发出持续的低微嗡鸣。
陈屿的【共情感知】也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浓烈不甘、愤怒与绝望的情绪碎片。
这里就是古战场遗迹。
“哥哥,这里好多……哭的声音。”
小铃铛抓紧了陈屿的手,小脸发白。
陈屿示意她噤声,激活了指煞盘,同时全力展开感知。
指煞盘的指针在这里缓慢旋转,显示灵性波动混乱而弥漫,并无特别强大的个体聚集。
他小心地引导着小铃铛,沿着战场边缘相对“干净”的区域快速穿行。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这片区域时,陈屿的脚步骤然停住!
指煞盘的指针猛地钉向前方一片看似寻常的、笼罩在淡薄雾气中的洼地,剧烈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古卷再次传来熟悉的悸动,但这次,悸动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牵引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洼地深处呼唤它!
几乎在同一时间,前方雾气翻涌,一个低沉、沙哑,仿佛无数声音重叠在一起的呢喃,缓缓飘来:
“镇物……师……留下……古卷……或……留下……性命……”
雾气之中,一个由破碎铠甲、枯骨和浓郁怨念凝聚而成的、高达三米的巨大黑影,缓缓凝聚成形。
它没有固定的面目,只有眼眶位置燃烧着两点幽蓝色的鬼火,手中握着一把由阴影组成的、不断滴落黑色液体的巨斧。
强大的灵压扑面而来,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蚀灵!
陈屿瞬间将小铃铛护在身后,短刀已然出鞘,精神力高度集中。
他意识到,这恐怕并非偶然遭遇。
古卷的悸动,对方的索要……这东西,是冲着古卷来的!
它甚至能口吐人言,拥有一定的意识!
是苏九所说的“收藏家”的先锋?
还是这片古战场本身孕育出的、被古卷气息吸引的可怕存在?
没有时间细想,那黑影已然举起阴影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陈屿当头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