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身体砸落金砖地面的闷响，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赵世铭书房的死寂中轰然荡开！冰冷的金砖透过单薄的中衣，将刺骨的寒意瞬间刺入骨髓。小蝶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仿佛被巨锤砸中，翻江倒海，喉头腥甜上涌。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铁锈味在口中弥漫。
几乎同时！“谁？！” 门外护卫低沉的喝问如同惊雷炸响！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手按门环的金属摩擦声！
完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爪，瞬间攫紧了小蝶的心脏！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被发现就是死！柳含烟的指令、残音班的破瓦寒窑、雪地里学徒的哀鸣……所有一切，都将终结在这冰冷的书房地砖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甚至来不及看清书房内的景象，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凭着在残音班被柳含烟严苛训练出的、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一个昆曲“乌龙绞柱”接“地蹦”！腰肢与双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身体如同陀螺般猛地旋转，带起一股冷风，瞬间滚入离窗最近的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之下！
黑暗！狭窄！带着浓重的墨香和陈年纸张的霉味！书案下堆积的卷宗蹭着她的脸颊，冰冷粗糙。
沉重的书房门被猛地推开！昏黄的灯光如同探照灯般泼洒进来，瞬间照亮了门口区域！
“大人？”护卫警惕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迅速扫视整个书房：书架林立，卷帙浩繁，紫檀书案上笔墨纸砚井然有序，镇纸压着一份摊开的公文。窗户……那扇支摘窗虚掩着，在寒风中微微晃动！窗下地面上，几点凌乱的、带着雪水泥渍的赤足脚印清晰可见！一直延伸到……书案边缘！
护卫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手按腰间的短刃，脚步放轻，如同捕食的猎豹，一步步向书案方向逼近！每一步都踏在死寂的书房里，踏在小蝶狂跳欲裂的心脏上！
书案下，小蝶蜷缩成团，死死捂住口鼻，连呼吸都停滞了！她能清晰地听到护卫沉重的皮靴踩在金砖上的声音，越来越近！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细微却如同惊雷的声响！掌心的点翠金簪被攥得死紧，尖锐的针尖深深刺入皮肉，带来钻心的刺痛，却成了此刻支撑她意识的唯一支点！
就在护卫的手即将触及书案边缘垂落的锦缎桌围时——
“何事喧哗？”一个冰冷、带着浓浓倦意与不悦的女声，骤然从书房门外响起！
是赵夫人！
护卫的脚步猛地顿住！他迅速收回伸向桌围的手，转身，对着门口方向躬身行礼：“回夫人，卑职方才听得书房内有异响，似有窗扇开合之声，恐有宵小潜入，故而入内查看。”
赵夫人一身素色寝衣，外罩一件银狐皮镶边的锦缎斗篷，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被惊起。她并未进门，只立在门槛外的光影里，面沉如水，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与被打扰的愠怒。她的目光锐利如刀，越过护卫的肩膀，冷冷扫过书房内景，最终落在那扇虚掩的、微微晃动的支摘窗上，以及窗下地面上那几点刺目的、带着泥雪的赤足脚印！
“哦？”赵夫人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冰冷的音节，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锐利，如同淬毒的针，狠狠刺向书案方向！“查！仔细地查！角角落落，一丝一毫都不许放过！”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威压，“老爷的书房，岂容腌臜东西玷污！”
“是！”护卫躬身领命，再无迟疑，立刻转身，准备彻底搜查书案下方！
小蝶的心沉入万丈冰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赵夫人那“腌臜东西”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完了！无处可逃了！
就在护卫的手再次伸向桌围的刹那——
“慢着！”赵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制止。
护卫的动作瞬间僵住。
赵夫人莲步轻移，缓缓踏入书房。她并未看护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窗下的脚印，扫过虚掩的窗户，最终定格在书案上那份摊开的公文旁——一方小小的、青玉雕荷叶的笔舔上，几点新鲜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泥点！那泥点的颜色质地，与窗下脚印上的污渍如出一辙！
“呵……”赵夫人的唇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极其刻薄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她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护卫僵硬的肩膀，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紫檀木书案，钉在书案下那个蜷缩颤抖的身影上。那眼神里没有护卫的警惕，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如同猫戏老鼠般的残忍轻蔑与嫌恶。
“深更半夜，不守本分，四处乱窜……”赵夫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淬毒的寒意，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还弄脏了老爷的书案……好大的胆子！”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护卫，“罢了，一只不知死活的野猫罢了，脏了手不值当。明日……我自会处置。”
她最后几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凿进小蝶的耳膜！处置？如何处置？
赵夫人不再多言，冷冷瞥了一眼窗下脚印和书案上的泥点，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她裹紧了斗篷，转身，仪态万方地离去，留下书房内一片死寂的冰冷和那护卫惊疑不定的目光。
护卫看了看夫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书案，最终目光落在那扇虚掩的窗户上。他犹豫片刻，终究不敢违逆夫人的命令，更不敢深究这“野猫”的蹊跷。他快步走到窗边，仔细检查了窗栓（窗栓完好，显然是从里面被推开的），又警惕地扫视了一眼窗外空寂的院落，随即重重关严窗户，落下铜栓。他再次环视书房，确认再无其他异状，这才带着满腹疑云，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沉重的房门。
“咔哒。”门轴合拢，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书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透过高丽纸，投下朦胧的光影。
书案下，小蝶如同虚脱般瘫软下来，冷汗早已浸透全身。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割过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又被她死死捂住嘴压了下去。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与赵夫人那冰冷刻骨的话语带来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噬咬着她的神经。她蜷缩在黑暗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透出微弱的蟹壳青。四更的梆子声隐约传来。
不能再留了！必须在天亮前逃回听鹂馆！
小蝶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从书案下艰难地爬出。浑身酸痛欲裂，尤其是腰背处摔落时的撞击点，更是火辣辣地疼。她扶着冰冷的书案边缘，勉强站起，目光扫过书房——紫檀书架上典籍浩繁，多宝阁上古玩生辉，一切都透着主人的权势与威仪。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方青玉荷叶笔舔上新鲜的泥点，如同耻辱的烙印。
她咬紧牙关，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再次走向那扇紧闭的支摘窗。她小心翼翼地拨开铜栓，推开一道缝隙。寒风瞬间涌入。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院中无人，才如同来时一般，用尽最后的力气，一个“滑步”接“铁板桥”，惊险万分地从窗缝滑出，消失在渐明的天色与凛冽的寒风中。
听鹂馆。小蝶如同幽灵般翻窗跌回冰冷的囚室，浑身脱力地瘫倒在地毯上。天光已微亮，透过窗纸，映出屋内奢华的轮廓。她挣扎着爬起，迅速脱掉沾满泥雪的中衣，胡乱塞进床底。用冰冷的铜盆里的残水，拼命搓洗脸上、手上、脚上的泥污，尤其是赤足上的冻伤和伤口。刺骨的冰水让她浑身颤抖，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赵夫人那淬毒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明日……我自会处置。”
处置……会是什么？小蝶不敢想象。她换上干净的僧衣，将那支冰冷的点翠金簪重新插回发髻深处，翠羽幽光映着她惨白的脸。她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木梳，对着镜子，一下一下，机械地梳理着散乱的鬓发。镜中的少女，眼神空洞，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与深不见底的恐惧。
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蝶的身体瞬间绷紧！梳头的手停在半空。
房门被推开。张氏端着红漆食盒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刻板的、毫无波澜的表情。然而，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在踏入房门的瞬间，如同探照灯般，锐利而缓慢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紧闭的窗户——窗栓的位置似乎与昨日略有不同？，地面猩红的绒毯——靠近窗边的位置，有几处不易察觉的、被水渍晕开的暗影？，最后，钉在小蝶看似平静、却毫无血色的脸上。
小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强作镇定，继续梳头的动作，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张氏的目光在小蝶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皮肉，直刺灵魂深处。她并未说什么，只将食盒放在桌上，声音平板无波：“姑娘，用早饭了。”食盒里依旧是精致的清粥小菜，香气扑鼻。
“有劳嬷嬷。”小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张氏没动，也没像往常一样放下食盒就走。她静静地立在那里，目光如同冰冷的枷锁，锁在小蝶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就在小蝶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审视压垮之际，门外传来一阵细碎却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丫鬟刻意压低、却难掩焦急的通禀声：“张嬷嬷！夫人传小蝶姑娘……即刻去正院暖阁回话！”
张氏深潭般的眼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了然。她不再看小蝶，只对着门口方向应了一声：“知道了。”随即，她转向小蝶，脸上依旧是那副刻板的恭敬，声音却比寒冰更冷：“姑娘，请吧。夫人……等着呢。”
“等着呢”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小蝶的心上！
赵夫人……处置来了！
小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放下木梳，缓缓站起身。髻上的点翠金簪随着动作微微颤动，幽光流转。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迎向张氏那洞悉一切的目光。恐惧依旧在，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下，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玉石俱焚的冰冷决绝，竟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她眼底悄然凝聚。
她不再言语，默默地跟在张氏身后，一步一步，踏出这名为“听鹂馆”的华美囚笼，走向那深宅大院更深处、未知的风暴中心。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通往未知刑场的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