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卫东那番惊世骇俗的“终极演讲”过后,宴会厅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
愤怒没有爆发成火焰,震惊没有转化为斥责,反而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力气被那套“贪心博爱资源论”和“宏大证明题”给卸掉了大半。
晚宴在一种消化不良的凝滞感中草草收尾。宾客们心思各异地散去,那些处于风暴中心的女士们,更是如同经历了一场精神上的高强度马拉松,疲惫而茫然。
第二天上午,华尔道夫酒店的行政酒廊被包了下来。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拉开一半,冬日上午冷淡的阳光斜射进来,与室内暖黄的灯光交融。
长条形的会议桌上铺着深蓝色的桌布,摆放着矿泉水、笔记本和钢笔。气氛比昨晚的宴会厅更加微妙,也更加……务实。
这是宋倩和顾佳发起的。昨晚辗转难眠,两人不约而同地给对方发了信息,内容惊人的相似: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与其被乔卫东那套“证明题”理论牵着鼻子走,陷入各自为战或混乱内耗,不如主动联合起来,建立秩序。
她们分别联络了安迪、甘敬、许红豆,以及昨晚同样表现出较强理性倾向的诺澜、丽萨榕,甚至试探性地问了问秦羽墨和林宛瑜的意见。
出乎意料,除了少数几位(如朱锁锁最初嗤之以鼻,江莱觉得“无聊但可以看看热闹”),大多数人都表示了谨慎的兴趣或至少不反对。
或许,乔卫东那番话虽然混蛋,却也歪打正着地打破了某种僵局——既然现状如此荒谬,与其独自纠结,不如看看这群“受害者兼受益者”能一起捣鼓出什么。
上午十点,与会者陆续到场。没有盛装,都是便于活动的日常着装,但每个人的表情都比昨晚多了几分清醒和审视。
宋倩作为发起人之一,也是身份最特殊的前妻,坐在了长桌的一端。她穿着米色的高领毛衣,神色平静中带着决断。“谢谢大家能来。
昨晚之后,我想我们都需要一个空间,冷静地谈一谈,关于我们,关于乔卫东,关于这个……局面。”
顾佳坐在她左手边,接口道:“乔总……卫东他提出了一个‘证明题’。但我觉得,答题人不能只是他,或者被动等待他分配答案的我们。这个局面涉及到我们每一个人,我们有权利,也有能力,共同参与规则的制定。”
安迪坐在右手边,面前摊开一个皮革封面的笔记本,手里拿着一支万宝龙钢笔,完全是开董事会的架势。
“我同意。从社会管理和风险控制角度,当前这种以单一节点(乔卫东)为核心的放射型关系网络极度不稳定,且效率低下。节点间的信息不透明、资源分配不公、潜在冲突,都需要制度化解决。”
她的话一如既往地冷静精准,瞬间把“争风吃醋”拔高到了“社会治理”层面。
甘敬和许红豆坐在稍远些,安静地听着,前者微微颔首,后者眼神清澈,若有所思。
诺澜和丽萨榕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职业性的专注——这简直像是一场特殊项目的多方谈判。
胡一菲大大咧咧地坐在中间:“要我说,早就该这么干了!那家伙就是欠收拾,给他立立规矩!”
秦羽墨有些紧张但坚定地点头,林宛瑜则好奇地睁大眼睛,觉得这比画廊开幕还有意思。
朱锁锁来晚了,穿着一身时髦的休闲装,拎着新款手袋,摇曳生姿地走进来,扫了一眼全场,“哟,还真像那么回事。” 她找了个空位坐下,翘起腿。
江莱是最后一个到的,黑衣黑裤,戴着墨镜,进来后靠在门边的柜子上,抱着胳膊,一副“我就是来看戏”的姿态。
“既然人都齐了,我们开始吧。”宋倩清了清嗓子,“首先,我们需要明确这个……聚会的目的。
我提议,成立一个临时性的协调组织,以便我们之间沟通信息、表达诉求、协调与乔卫东相关的……事宜,并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误会和冲突。”
“名字叫什么?‘乔卫东相关女性联合会’?” 胡一菲插嘴。
“太直白,不够雅。”顾佳摇头。
“叫‘特别关系者联席会议’?” 诺澜提议。
“听起来像外交谈判。”丽萨榕笑了笑。
“要不……叫‘后宫自治委员会’?” 朱锁锁忽然语出惊人,红唇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反正那家伙心里估计就这么想的,咱们也不用避讳,就叫这个,恶心恶心他,也明确咱们要‘自治’!”
这名字过于生猛直接,让在场不少人都呛了一下。但仔细一想,竟有种荒诞的贴切和反讽意味。
安迪推了推眼镜:“从定义准确性来看,‘后宫’一词带有强烈的封建从属色彩,并不符合我们作为独立个体的现状。
但作为一种对现状的戏谑指代和明确自治诉求的符号,具有冲击力和辨识度。可以考虑使用。”
“我同意锁锁的提议。”顾佳出乎意料地表态,“这个名字能最直白地宣告我们的立场——我们不是等待他‘管理’或‘分配’的附属品,我们要自己管理自己,甚至……管理他。”
“后宫自治委员会……”宋倩念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行,就叫这个。那我们的第一条共识:本委员会宗旨是维护成员合法权益,促进内部信息透明与互助,规范与核心关联方乔卫东的互动模式,实现有序共存与发展。”
“同意。”
“没意见。”
“可以。”
第一条共识,以惊人的效率达成。
“接下来,我们需要选举一个召集人或轮值主席,负责日常联络和会议组织。”宋倩继续说。
“我提议安迪。”顾佳说,“她最理性,分析能力强,做事有章法。”
“我附议。”甘敬点头。
“安迪姐合适。”许红豆轻声说。
其他人也大多没有异议。安迪本人也没有推辞,点了点头:“我可以负责前期框架搭建和流程设计。建议设轮值制,后期可以每人负责一段时间。”
“好,那安迪作为首任轮值主席。”宋倩记录下来,“接下来,讨论具体章程。我认为首先要明确的,是乔卫东在这套新体系中的定位。”
“他?当然是‘被管理对象’!”胡一菲立刻说。
“供奉。”许红豆忽然轻声说了一个词。见大家看她,她解释了一下,“在一些古老的村落体系里,有‘供养人’或‘供奉’的角色,他们提供资源,但不直接参与日常管理和决策,更像是一种……被尊敬也被限定了权力的存在。”
这个比喻让众人眼睛一亮。
“首席供奉!”朱锁锁咯咯笑起来,“这个好!听着高大上,其实就是个出钱出力还没啥决定权的‘吉祥物’!”
“吉祥物兼首席供奉。”江莱在门口冷笑一声,补了一刀。
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会议室里凝重的气氛第一次被打破,染上了一层荒诞的幽默色彩。
“那么,章程第一条:乔卫东先生,在本委员会协调范围内,其定位为‘首席供奉’兼‘吉祥物’。其主要义务是:尊重委员会决议,按需提供合理资源支持(包括但不限于商业建议、人脉介绍、紧急援助等),未经委员会协调不得擅自进行可能引发成员间不平衡或冲突的单独重大投入或承诺。
其主要权利是……嗯,享有名誉称号,及在委员会批准下的、适度的情感关怀回馈。”安迪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并草拟条款,语气平静得像在写法律文件。
“哈哈,‘适度的情感关怀回馈’?这词用得妙!”丽萨榕笑着摇头。
“第二条,”顾佳接上,“关于乔卫东的时间与精力分配。既然他强调他的‘情感储量’庞大,那么我们需要一个相对公平、透明的分配机制,避免暗箱操作和恶性竞争。”
“我建议采用‘需求申报制’结合‘委员会协调制’。”诺澜以她主持人的逻辑发言,“每位成员可以根据自身实际需要(如事业关键期需要指导、情感低潮期需要倾诉陪伴、重要节日希望共度等),提前向委员会提交申请,说明事由、所需时间类型(如工作会谈、朋友聚会、单独相处等)。
由轮值主席初步审核,并在月度协调会上讨论,综合考虑紧急程度、合理性、其他成员近期安排等因素,进行协调排期。乔卫东……首席供奉必须按协调后的日程执行。”
“还要设定每月总时长上限!”秦羽墨小声但认真地说,“不能让他无限制透支,对身体不好,也容易引发不满。”
“同意。设定每月‘供奉服务’总时长上限,不同类型时间折算系数不同。具体数值需要后续测算。”安迪记录。
“第三条,”宋倩作为前妻,提出了更敏感的问题,“关于物质或资源支持。为了避免厚此薄彼造成嫌隙,也为了更有效地利用资源,我提议设立‘共同体发展基金’。”
“基金?”朱锁锁挑眉。
“是的。”宋倩解释,“乔卫东以往对大家的帮助,很多是直接、单独的。以后,对于非紧急、非特定个人的发展性支持,比如投资创业项目、赞助艺术活动、支持公益事业等,可以引导进入这个基金。
基金由委员会共同管理,制定章程,公开透明地评估项目,集体决策支持方向和额度。这样既能集中力量办大事,也能避免个人间的比较和猜忌。”
这个提议获得了理性派的一致赞同。连安迪都点了点头:“很好的思路。将个人化的赠予转化为制度化的共同投资,符合现代管理原则。基金可以聘请专业经理人,委员会行使董事会职能。”
“那如果就是想过生日想要个礼物呢?”林宛瑜弱弱地问。
“小额个人礼物、日常关怀不在基金范畴,属于‘适度情感关怀回馈’的一部分,但价值超过一定标准需报备。”
顾佳温和地解答,“我们要的是公平和透明,不是剥夺正常人情往来。”
“第四条,”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甘敬轻声开口,“关于信息透明与沟通。委员会建立内部保密沟通群,重要信息、各自与‘首席供奉’的互动概况(不涉隐私细节)、以及可能影响其他人的安排,需在群内报备或通气。避免因信息差造成的误会。”
“同意。”
“有必要。”
“第五条,争议解决机制。”安迪推了推眼镜,“成员间若因乔卫东相关事宜产生分歧或矛盾,应首先尝试私下沟通。无法解决时,可提交委员会调解。调解小组由轮值主席及两名与争议无关的成员组成。
委员会决议一旦形成,所有成员应尊重。对于不遵守章程、恶意破坏团结的成员,委员会有权……嗯,暂时限制其享受‘供奉服务’的资格,或采取其他一致同意的措施。”
条款一条条被提出、讨论、修正、记录。气氛越来越热烈,也越来越……诡异。一群现代独立女性,正在用最严谨的商务会议流程,讨论如何“管理”一个她们共同有复杂情感纠葛的男人,制定着涵盖时间、金钱、情感、冲突解决的一整套“自治章程”。
荒诞吗?荒诞至极。
合理吗?在眼下这个荒谬的既定前提下,竟显得无比合理和必要。
乔卫东那套“证明题”,是提出一个虚幻的目标。而她们这个“自治委员会”,是在试图建立一套现实的、可操作的答题规则。
中午时分,初步章程草案已经形成。安迪用笔记本电脑整理出电子版,发到了临时组建的保密群里。
“我们需要一个仪式,或者说,一个告知程序。”顾佳说,“把这份章程,我们的决定,正式告知‘首席供奉’。”
“现在就叫他过来?”胡一菲跃跃欲试。
“找个正式点的场合吧。”宋倩想了想,“毕竟,这是我们委员会的第一项正式决议送达。”
最终决定,下午在酒店的一个小会议室,举行“后宫自治委员会成立暨首次章程送达仪式”。
下午两点,乔卫东被安迪以“有重要事宜需集体商议”为由,请到了指定的会议室。他走进来,看到长桌边坐着的十数位女士,气氛严肃,面前都放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各位,这是……?”他保持着镇定微笑。
“乔卫东先生,”安迪作为轮值主席,站起身,语气正式,“经过今日上午的讨论,我们决定正式成立‘后宫自治委员会’。”
乔卫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后……后宫?”
“是的。这是委员会初步章程草案,请你过目。”安迪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乔卫东有些懵地接过,快速浏览起来。越看,眼睛瞪得越大,表情从惊讶到错愕,再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荒谬、佩服和一丝惶恐的复杂神色。
“首席供奉……兼吉祥物?”
“时间分配申报协调制?”
“共同体发展基金?”
“争议调解机制?”
他抬头,看向眼前这群神色平静、眼神中却透着坚定和一丝戏谑的女人们,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彻底脱离掌控的、强大的压力。他的“证明题”还没开始证,答题者们已经联合起来,自己制定了全新的、更复杂的考卷和评分规则!
“这……各位,这会不会有点……”他想说“夸张”,但看着众人认真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乔先生,”宋倩开口,语气平静,“昨晚你让我们看到了你的‘真诚’和‘蓝图’。现在,我们展示了我们的‘理性’和‘方案’。如果你真的尊重我们每一个人,真的希望你那个‘证明题’有被验证的可能,那么,请尊重我们的自治权利,遵守委员会的基本章程。”
顾佳补充道:“这不是要剥夺你关心帮助大家的初衷,而是为了让这种关心和帮助,能在更公平、透明、可持续的轨道上进行,避免不必要的伤害和混乱。这对你,对我们,都是更好的选择。”
乔卫东看着她们,沉默了很久。他能感觉到,这不是玩笑,不是赌气,而是一群优秀女性在被动局面下主动选择的、最具建设性的出路。他忽然笑了,不是平时的从容或温和,而是一种带着无奈、释然和……欣赏的笑。
“好吧。”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章程最后一页的“首席供奉知晓并原则同意”签名栏,工整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么,以后就请多关照了,各位……委员。”他抬起头,笑容变得真诚了许多,“看来,我的‘证明题’,有了最意想不到也最厉害的‘监考老师’和‘评审团’。”
会议室内,第一次响起了轻松而会心的笑声。
一种新的、古怪的、但似乎蕴藏着强大生命力的平衡,在这荒诞的仪式中,悄然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