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进金融中心，四十二层楼顶。
首尔的夜空被城市灯火染成暗红色，看不到星星。
风很大，带着初夏夜晚的湿气和远处汉江的水腥味。楼顶边缘的安全护栏只有一米二高，对于决心赴死——或者被推下去——的人来说，形同虚设。
裴秀智站在距离边缘十米远的地方，脸色苍白如纸，手指紧紧攥着乔卫东的衣袖。
她不是恐高，而是眼前这个场景和她梦境中的画面重叠了——同样的广告牌灯光，同样的通风管道布局，甚至那个角落里的积水槽，都一模一样。
“是这里。”她声音发抖，“就是这里。他……他就是从那边掉下去的。”
乔卫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楼顶东南角，护栏外有一段三十公分的装饰性边缘，上面确实有摩擦的痕迹，已经被警方用粉笔标记过。但粉笔痕很淡，几乎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水槽在哪里？”乔卫东问。
裴秀智指向护栏内侧一个半米宽的排水槽，里面积着浑浊的雨水和一些落叶。水槽底部有铁栅栏盖着，通往下水道。
乔卫东蹲下身，用手电筒照向铁栅栏缝隙。光线反射出一些细碎的反光——玻璃碴？不，是金属碎片。
“朴室长，工具。”
朴志勋递过来一把多功能钳。乔卫东小心地撬开生锈的铁栅栏——这栅栏明显被动过，固定螺丝有新鲜的划痕。
栅栏下的淤泥里，除了常见的烟头和塑料片，还有一个银色的、拇指大小的东西。
金属外壳，侧面有接口，虽然被泥水浸泡得肮脏不堪，但确实是裴秀智素描本上画的那个盒子。
“加密硬盘。”乔卫东用证物袋小心地装起来，“韩进集团内部用的安全型号，需要指纹和密码双重解锁。”
裴秀智捂住嘴：“真的……真的有……”
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恐惧。高兴的是她的梦境被证实了，她不是疯子；恐惧的是，这证明真的有谋杀，而凶手可能还在附近。
就在这时，楼顶入口的铁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推开。
三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冲进来，手里拿着强光手电和警棍。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面相凶悍的光头，胸牌上写着“安保队长-朴大勇”。
“你们是什么人？！谁允许你们上来的？！”朴大勇的手电光直射在乔卫东脸上，“这是私人楼顶，马上离开！”
乔卫东缓缓站起身，把证物袋不动声色地递给朴志勋。朴志勋侧身挡住，快速放进西装内袋。
“我们是警方特别调查组的。”乔卫东面不改色地说，掏出一个伪造但足够以假乱真的证件晃了晃，“关于上周的坠楼案，需要补充勘查现场。你们不知道吗？”
朴大勇愣了一下，但眼神依然怀疑：“警方？我怎么没接到通知？而且……”他打量了一下乔卫东和裴秀智的便装，“你们这打扮可不像警察。”
“便衣调查，需要跟你汇报？”乔卫东的语气冷了下来，“朴队长是吧？你上周三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在哪里？值班记录显示你应该在监控室，但电梯的刷卡记录显示你那段时间上过楼顶三次。需要我调出完整记录吗？”
这段话是乔卫东临时编的，但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太过笃定，朴大勇的脸色瞬间变了。
“我……我在巡逻……”
“巡逻需要上顶楼三次？每次停留超过五分钟？”乔卫东向前走了一步，压迫感扑面而来，“还是说，你在等什么人？或者……在找什么东西？”
朴大勇额头冒出冷汗，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对讲机。但乔卫东的动作更快——朴志勋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他身后，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朴队长，我建议你配合调查。”乔卫东的声音很轻，但在夜风中清晰得像刀锋，“金成焕的死，如果真是自杀，你只是失职。但如果是谋杀，而你又隐瞒了关键信息……”他停顿，让威胁充分发酵，“那就是共犯。韩进集团会保一个保安队长吗？”
朴大勇的腿开始发抖。他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小角色，哪见过这种阵仗。
“我……我不知道什么谋杀……”他声音发颤，“那天晚上，崔理事的秘书打电话给我，说楼顶有贵宾要谈事情，让我关闭那一层的监控十分钟，然后不要让人上去……”
“崔理事？哪个崔理事？”
“崔……崔永浩理事，集团会长的二儿子，分管金融投资部。”朴大勇几乎要哭出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听命令行事！十分钟后我上来检查，人已经走了，什么都没发现……直到第二天警察来，才知道死了人……”
乔卫东和裴秀智对视一眼。崔永浩，韩进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也是未来科技在韩国金融市场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线索连上了。
“那个秘书长什么样？”乔卫东追问。
“三十多岁，戴眼镜，很斯文，但眼神很凶。左手手背……”朴大勇忽然想起什么，“左手手背有一道很长的疤，像蜈蚣。”
刀疤男。
所有碎片拼图都对准了同一个人。
乔卫东点了点头，对朴志勋使了个眼色。朴志勋松开手，退后两步。
“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乔卫东看着朴大勇，“警方会继续调查，如果你还想保住这份工作——和你自己的安全——就管好嘴。明白吗？”
朴大勇用力点头，带着两个手下连滚带爬地跑了。
楼顶重新安静下来，只剩风声。
裴秀智走到乔卫东身边，声音发颤：“那个刀疤男……是崔永浩的人。所以金成焕的死，真的是韩进集团……”
“灭口。”乔卫东接过话，目光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韩进集团总部大楼，“金成焕应该是被收买泄露了未来科技的投资情报，但后来可能良心不安，或者想要更多钱，于是留下了证据——这个硬盘。对方发现后，就制造了自杀现场。”
他看向手里的证物袋：“现在的问题是，这个硬盘里有什么，值不值得一条人命。”
“我们怎么解锁它？”裴秀智问，“需要密码和指纹，金成焕已经……”
“总会有办法。”乔卫东把证物袋收好，“走吧，该回去了。今晚的收获已经够大了。”
……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下楼，乔卫东的手机就响了。是李室长，声音急促：
“老板，出事了。十分钟前，韩进集团突然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宣布成功收购‘智星科技’——那家我们谈了三个月、已经进入最后签约阶段的AI芯片公司。收购价比我们出的价高30%，而且直接现金交易。”
乔卫东的眼神瞬间冰冷。
智星科技是未来科技布局下一代人工智能硬体的关键拼图。这家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拥有几项核心专利，正是乔卫东在韩国市场最想拿下的技术资产。谈判已经进行到最后一轮，按理说应该万无一失。
“他们怎么做到的？”乔卫东的声音平静，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平静下的风暴。
“智星科技的创始人兼cEo李俊锡，昨晚在澳门赌博，欠下了巨额赌债。”李室长的声音带着愤怒和难以置信，“韩进集团的人‘恰好’在场，帮他还了债，条件是今早签署股权转让协议。现在发布会已经开了，李俊锡本人也在现场，说这是‘战略选择’。”
“违约金呢？”
“韩进集团全额支付，五倍。”李室长苦笑，“他们这次是铁了心要截胡，根本不计成本。”
乔卫东沉默了几秒。智星科技的收购案，只有未来科技最高层的几个人知道详细谈判进度和报价。韩进集团能如此精准地截胡，只有一种可能——内部有内鬼。
而金成焕，恰恰是未来科技投资部的副总监，虽然不直接负责这个案子，但完全有可能接触到相关信息。
时间线对上了：金成焕死前一周，智星科技的谈判进入关键阶段；他死前一天，韩进集团开始接触李俊锡；他死后第三天，收购案宣布。
这不是巧合。
“老板，我们现在怎么办？”李室长问，“媒体已经炸了，财经频道全在报道韩进集团的‘雷霆收购’，说我们‘出局’了。股价开盘可能会受影响。”
乔卫东看着远方韩进集团大楼上巨大的LEd屏幕，上面正滚动播放着收购成功的庆祝画面。崔永浩那张志得意满的脸在屏幕上闪过，对着镜头微笑。
“通知所有部门负责人，一小时后开紧急会议。”乔卫东说，“另外，让公关部准备通稿，就说未来科技尊重市场选择，但我们有更优的技术路线，近期会有重大发布。”
“更优的技术路线？”李室长疑惑，“我们目前没有……”
“马上就会有。”乔卫东挂断电话。
他转身看向裴秀智，她已经听到了全部对话，脸上写满担忧。
“乔先生，他们这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乔卫东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崔永浩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知道我在查金成焕的死，但他不在乎。他不仅要灭口，还要抢我的生意，打我的脸。”
他走向电梯，步伐稳健：“但他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他以为商战就是比谁钱多，谁手段脏。”电梯门打开，乔卫东走进去，按下负二层停车场，“但他忘了，有些东西，钱买不到。”
比如，一个能梦见未来的女孩。
比如，一个在体制内坚持追查真相的检察官。
再比如，一个从死亡边缘爬回来、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人。
……
未来科技总部，三十六层战略会议室。
长桌两侧坐满了公司高层，气氛凝重得像葬礼。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实时股价——未来科技韩国公司的股价在开盘半小时内下跌了4.7%，而韩进集团的股价上涨了3.2%。
“智星科技的专利对我们下一代数据中心的架构至关重要。”技术总监脸色铁青，“现在被韩进抢先，我们的产品发布时间至少要推迟六个月。竞争对手不会等我们。”
“更糟糕的是市场信心。”财务总监接着说，“这次截胡太打脸了，投资者会怀疑我们对韩国市场的掌控力。已经有三个机构投资者打电话来问情况。”
“崔永浩这是公开宣战。”市场总监咬牙切齿，“他上周还在财经论坛上阴阳怪气，说外资企业不懂韩国市场。现在直接动手抢，太下作了。”
会议室门被推开，乔卫东走了进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走到主位，而是站在屏幕前，看着那两条一红一绿的股价曲线。
“股价跌了，好事。”他忽然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
“跌了，才能洗掉那些只看短期利益的投机者。”乔卫东转身，目光扫过全场，“韩进集团以为抢走一个智星科技就能打击我们？太天真了。”
他在主位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技术部，智星科技的核心专利是不是基于‘神经形态计算架构’？”
技术总监点头：“是，那是他们的独创技术，能大幅降低AI芯片的功耗……”
“如果我们有更好的架构呢？”乔卫东打断他，“比如，基于量子退火算法和传统硅基芯片融合的‘混合架构’，功耗降低50%，算力提升三倍。”
会议室里一片吸气声。
“老板，这种技术……全球都还在实验室阶段，我们……”
“我们有了。”乔卫东按下遥控器，屏幕切换到一个加密的文件夹界面，“两个月前，我已经让硅谷的研发中心秘密收购了一家叫‘Neuroq’的初创公司。他们正好完成了混合架构的原型验证。专利已经全部转移到了未来科技名下。”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本来我想等产品完全成熟再公布，但既然崔永浩急着跳出来……”乔卫东的笑容很冷，“那就让他跳吧。公关部，明天上午十点，召开全球发布会，宣布我们的‘量子神经混合芯片’进入量产阶段。邀请所有主流媒体，特别是今天报道了韩进收购案的那些。”
“是！”
“市场部，准备新产品预售方案，价格比市场预期低20%。”乔卫东继续说，“另外，联系我们所有的合作伙伴，特别是那些正在和韩进洽谈的——告诉他们，未来科技有更好的技术，更优的价格，更稳定的供应链。”
“明白！”
“法务部。”乔卫东看向李律师，“以公司名义，正式向金融监督院举报韩进集团在智星科技收购案中涉嫌‘不正当竞争’和‘商业贿赂’。附上李俊锡在澳门的赌债记录和还款凭证——朴室长会给你。”
“是！”
一条条指令清晰果断，会议室里的气氛从绝望变成了亢奋。这才是他们熟悉的乔卫东——永远有后手，永远在你以为赢了他的时候，反手把你按死。
“最后。”乔卫东站起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从今天起，未来科技与韩进集团，进入全面战争状态。他们用脏手段，我们就用更干净但更狠的方式回击。他们想要韩国市场？可以，但要踩着我们的尸体过去——而我不打算当尸体。”
他看向窗外，韩进集团的大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散会。”
高层们鱼贯而出，每个人都步履生风，眼里重新有了光。
会议室只剩下乔卫东和朴志勋。
“老板，Neuroq的原型芯片真的能量产吗？”朴志勋小声问，“硅谷那边上周的报告还说至少需要六个月调试……”
“量产不了。”乔卫东坦然承认，“原型机故障率还很高，离商用差得远。”
朴志勋倒吸一口凉气：“那您刚才……”
“虚张声势，但够用了。”乔卫东走到窗边，“崔永浩是个赌徒，他喜欢高风险高回报的游戏。但他也有弱点——他害怕不确定性。我扔出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技术，他会慌，会去查，会分散资源。而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做两件事。”
“哪两件？”
“第一，让申熙敏检察官拿到足够起诉韩进集团的证据。”乔卫东说，“第二，让裴秀智的‘预警系统’发挥作用——既然她能梦见死亡，也许也能梦见别的。比如……商业机密泄露的线索。”
他转过身，眼神深邃：“崔永浩以为他在玩金钱游戏。但他不知道，我玩的，是信息战。而在这场战争里，我有一个他永远无法理解的武器。”
梦境。
玄学与科技的交汇点。
桌上的加密硬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棋局已经摆开，双方都亮出了底牌。
现在，就看谁先找到对方的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