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胃菜结束了。”
沈征的声音很轻，却让李云龙心头那团火瞬间浇灭，只剩冰渣。
他的视线穿透硝烟，钉死在谷底。
山崎治平正被几个军官架着，从一处炸塌的掩体，滚向另一处。
刚才那三发天外飞仙般的炮弹，已将这位帝国大佐的武士道尊严，连同胆气，一并撕得粉碎。
李云龙还沉浸在那三发神炮的震撼中，一把抓过望远镜，激动地吼道：“团长！好家伙！这炮打得，比他娘的娶媳妇还过瘾！趁热打铁！再给这帮狗日的一轮齐射，直接送山崎归西！”
沈征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莫测的弧度。
“不急，老李。”
“刚才那三炮，只是给客人上道凉菜，顺便校正一下风偏和弹道。”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投向指挥所后方，那个用伪装网和灌木丛遮盖的角落。
“真正的好戏，得用咱们自己的家伙什来唱！”
“现在，轮到主菜了。”
沈征拿起步话机，语气听不出一丝温度。
“孙茂才，锁定敌军指挥官，那个戴指挥刀的胖子。”
“全炮门，一轮齐射！”
他的指令，像是在给一份死亡判决书盖上最后的印章。
“我要他，连人带土，从地图上消失！”
步话机那头，孙茂才的嘶吼声因极度亢奋而变了调。
“是！团长！”
可下一秒，沈征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脑宕机的动作。
他放下步话机，对着那三门崭新的迫击炮阵地，随意地摆了摆手。
“都歇会儿。”
什么？
李云龙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弹出来。
歇会儿？
趁他病，要他命！山崎那老鬼子都快吓尿了，不赶紧用炮弹给他灌肠，等什么？
“团长，你……”
李云龙刚要咆哮，却撞上沈征平静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他把后半句话死死噎回了喉咙里。
沈征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再次投向那个安静到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
“孙茂才！”
沈征的声音不大，却让那个干瘦的老铁匠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挂着硝烟，双眼亮得骇人。
“该我们了。”
沈征的语气平淡如水。
“把咱们的宝贝疙瘩，推出来。”
宝贝疙瘩？
什么宝贝疙瘩比那三门刚缴获的洋炮还金贵？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孙茂才胸膛起伏，脸上是一种近乎朝圣的狂热。
他猛地一挥手。
“来人！搭把手！把团长的家伙什都给老子抬出来！”
几名炮兵冲过去，一把掀开了伪装网。
一瞬间。
整个山顶，万籁俱寂。
李云龙的嘴巴一点点张开，大到能塞进一个地瓜。
赵刚扶着眼镜的手僵在半空，镜片下的双眼写满惊骇。
周围正在拼死射击的战士们，都下意识停了火，扭头呆呆地望向那个角落。
伪装网下，躺着的不是什么秘密武器。
是几门黑黢黢、锈迹斑斑、炮身布满伤痕的……废铁！
真真正正的废铁！
新一团之前装备的老旧迫击炮！
其中一门的炮架断了条腿，用一根碗口粗的木桩别扭地撑着。
另一门的炮身上，甚至还有一个拳头大的豁口，狰狞地咧着嘴！
这哪里是炮！
这是马上要送去回炉的垃圾！
“团……团长……”李云龙的喉结剧烈滚动，声音干涩，摩擦着喉咙，“这……这不是那堆……破烂吗？”
“这玩意儿……能用？”
一个在苍云岭突围中断了臂的老兵，死死盯着其中一门炮，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这……这是老张的炮……”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
“就是这门炮炸了膛，才把老张的命……给收了的……”
一句话，让山顶的空气冷到了骨子里。
炸膛！
所有炮兵的噩梦！
用这种东西打仗？这不是在杀鬼子，这是在谋杀自己的兄弟！
赵刚快步冲过来，脸上全是焦灼。
“沈征！你这是做什么？”
“这些炮根本不能用！太危险了！”
沈征没有理会任何人的质疑。
他弯下腰，用手轻轻拂过一门“废炮”冰冷的炮身，动作温柔。
炮身老旧，炮口却被擦得锃亮。
炮架上的高低机和方向机，锈迹斑斑，转动起来却无比顺滑，闪烁着崭新的机油光泽。
最关键的是，在炮口下方，多了一个所有人都看不懂的、造型奇特而精巧的金属构件。
它像一颗强劲的心脏，被硬生生植入了一具衰老的躯体。
沈征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没有解释。
一个字都没有。
他走到李云龙面前，把纸条塞进他因震惊而攥紧的拳头里。
然后，他抬起头，直视李云龙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疯狂，只有一片能将钢铁融化的灼热。
“老李。”
沈征的声音很轻，却狠狠砸在李云龙心上。
“苍云岭的仇，今天报！”
“坂田那笔账，咱们记下了。”
“今天，就让山崎这个老鬼子，连本带利，一起还！”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李云龙手里的纸。
“照着这个诸元，调整方向和高低机！”
“目标，鬼子炮兵阵地！”
沈征的声音陡然拔高，化作一声炸雷！
“给我打！”
“三轮急速射！”
李云龙身体剧震。
他低下头，缓缓摊开手掌。
纸条上，写满了他看不懂的鬼画符。
全是数字。
射向，表尺，风偏，高低……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他只知道，他面前的，是一堆随时会炸膛索命的废铁。
他只知道，团长的命令，听起来像个疯子说的胡话。
可是……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沈征。
那双眼睛里的自信，那股仿佛能把天都捅个窟窿的自信，让他无法拒绝！
他想起了那头从天而降的野猪。
想起了那套神乎其技的“三三制”。
想起了万家镇那场匪夷所思的零伤亡大捷。
更想起了刚才那三发隔山打牛，如同天罚的炮弹！
这个年轻人，从他来到新一团的第一天起，就在不断地创造神迹！
他用一次又一次不合常理的行动，颠覆了自己几十年的战争认知！
怀疑他？
李云龙在心里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老子这条命是他救的！
新一团的魂是他聚的！
不信他，老子信谁？
信阎王爷吗？！
一股滚烫的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李云龙不再犹豫，不再怀疑！
他胸膛剧烈起伏，那张涨红的脸，此刻写满了豁出去的决绝和疯狂！
他一把推开身边发愣的炮手。
“滚犊子！这第一炮，老子亲自来！”
他猛地跨到那门最破旧的“老张炮”后面，双手死死握住了冰冷的方向机和高低机！
动作粗暴，却又带着一种押上全部身家的虔诚！
他对着那群目瞪口呆的炮兵，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都他娘的看什么看！没见过副团长亲自打炮啊！”
“炮兵班，听我命令！”
李云龙的声音，撕裂了山顶的死寂，响彻云霄！
“装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