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笑声还没散干净，嘴里的牛肉罐头都还没咽下去，一名狼牙队员就鬼魅般出现在山坳口。
“报告团长！”
“日军第九混成旅团先锋，正沿着三号通道方向，加速前进！”
“三号通道？”
李云龙眉头一挑，把嘴里的牛肉狠狠嚼碎了咽下去。
“那不是咱们故意留的口子吗？这帮孙子还真敢往里钻？”
他脸上露出嗜血的兴奋。
“传我命令！让埋伏在那的二营和民兵队准备好！等这帮狗日的进来一半，就把口子给我扎死！来一波狠的！”
“是！”
狼牙队员转身欲走。
“等等。”
一个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的声音响起。
沈征从一堆刚缴获的弹药箱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传我的命令。”
“三号通道，所有地雷，全部撤掉。”
“沿途部队，不许放一枪一炮，全部后撤三十里。”
“给田中健二少佐，让开一条康庄大道。”
指挥部里，瞬间死寂。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僵住，最后变成一种极致的错愕。
他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被炮弹震坏了脑子。
“沈……沈老弟，你刚才说啥？风大，我没听清。”
沈征的目光越过他，投向远方日军前来的方向，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我说，放他们进来。”
嗡！
李云龙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一个箭步冲到沈征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征脸上。
“你他娘的疯了？！”
他一把揪住沈征的衣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像要吃人。
“放他们进来？！”
“咱们弟兄们拿命埋的地雷，挖的陷阱，好不容易把这帮孙子死死钉在了外面！你现在要把大门敞开，请他们进来作客？！”
“你知不知道那他娘的是一个旅团！一个整编旅团！坦克大炮什么都有！”
“你让他们进来，是想让弟兄们拿刺刀去捅铁王八吗？！”
他的咆哮声，在整个山坳里回荡，震得每个人耳朵都嗡嗡作响。
一旁的赵刚也急了，冲上来死死拉住李云龙的胳膊。
“老李！冷静！你先放手！”
他转向沈征，脸上满是焦急和不解。
“沈征同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不符合总部的游击战术原则，风险太大了！一旦被敌人主力黏上，我们很难脱身！”
沈征没有挣扎，甚至没有看一眼被李云龙攥得发皱的衣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暴跳如雷的汉子。
“老李，冷静了吗？”
“我冷静你妈个头！”李云龙的火气更大了，“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老子今天就是拼着被枪毙，也绝不执行这个命令！”
“弟兄们的命，不是你拿来赌的！”
“好。”
沈征点了点头，缓缓抬起手，动作不快，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李云龙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跟我来。”
他转身，大步走向临时用几块木板搭建的沙盘。
李云龙喘着粗气，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死死跟在他身后。
赵刚和一众营连长，也都围了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困惑和紧张。
沙盘上，无数红色的小箭头，代表着日军的各个部队，已经将新一团的根据地围得水泄不通。
但这些箭头，此刻都停滞在了外围，被一片代表着雷区和陷阱的蓝色标记，死死挡住。
“冈村宁次，现在很愤怒。”
沈征拿起指挥杆，轻轻敲了敲那些红色的箭头。
“他以为他撒下的是一张铁网，结果却被扎得满手是血。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冲进来，找到我们，然后碾碎我们。”
“那又怎么样？”李云龙没好气地吼道，“他想进来，老子偏不让他进来！就在这山沟沟里，跟他耗！看谁耗得过谁！”
“耗？”
沈征笑了。
“老李，我们有多少家底？他有多少家底？”
“我们耗得起吗？”
李云龙的喉咙瞬间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耗不起。
新一团打得再好，缴获再多，跟家大业大的日军比起来，依旧是穷光蛋一个。
弹药打一发少一发，粮食吃一顿少一顿。
时间，从来都不在他们这边。
“所以，不能耗。”
沈征的指挥杆，猛地在沙盘上移动，指向了那个被他命令放开的“三号通道”。
“不但不能耗，我还要帮他一把。”
他用指挥杆，将代表第九混成旅团的那个大号红色箭头，从三号通道，一路划进了根据地的腹地！
“团长，你这是要放虎归山啊！”
一营长张大彪终于忍不住，满脸焦急地喊了出来。
“是啊团长！鬼子一旦冲进来，咱们这点地方，可就没了回旋的余地了！”
“到时候，咱们就是瓮中之鳖了！”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道命令，实在太违背常理，太疯狂了！
李云龙看着沙盘上那个刺眼的红色箭头，心都在滴血。
那不是箭头，那是插向新一团心脏的一把尖刀！
“都给我闭嘴！”
沈征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而决绝，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李云龙身上。
“老李，我问你，狼是怎么吃掉一头野牛的？”
李云龙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掏肛，掏肚子，从最薄弱的地方下口！”
“对！”
沈征的指挥杆，离开了那个深入腹地的红色箭头，猛地向后一划！
划向了那条被无限拉长，从日军后方基地，一直延伸到第九旅团屁股后面的，代表着补给线的细长红线！
随着第九旅团的深入，这条红线，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纤细。
在巨大的沙盘上，它就像一根暴露在群狼环伺的荒野之中的脆弱血管。
“冈村宁次把他的主力，他的牙齿和利爪，全都派了进来。”
“他以为，只要他的拳头够硬，就能一拳打死我们。”
沈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笑意。
“可他忘了，拳头再硬，胳膊要是断了，也只是个摆设！”
他用指挥杆，重重地敲击在那条细长的补给线上！
咚！
那声音，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李云龙和赵刚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们死死地盯着那条红线，呼吸，在这一刻骤然停滞！
诱敌深入！
这不是放虎归山，这是关门打狗！
不！
比关门打狗更狠！
这是要把狗的粮道，彻底掐断！
把这只饿疯了的猛虎，活活困死、饿死在这片大山里！
李云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团长，看着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家伙的算计，已经不是在战术层面了。
他是在跟冈村宁次，下着一盘足以决定数万人生死的大棋！
沈征缓缓抬起头，迎上李云龙震惊的目光。
他指着地图上那条脆弱而致命的补给线，一字一顿。
“老李，狼吃肉，是得先咬断猎物的脖子。”
“鬼子的后勤，就是他们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