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三更，赵坤的长老居所内，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打坐，只是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那张由千年铁木打造的书案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案上的紫砂茶壶里，上好的“云顶雪针”已经泡了三道，茶香渐淡，如同他此刻的心绪，看似平稳，实则暗流已过。
今夜的试探，结果不算好，也不算坏。
那个叫秦绝的杂役，卑微懦弱，不像伪装。但赵坤活了数百年，从不相信巧合。一个深夜提着空桶出现在偏僻小径的杂役，本身就是一桩疑案。他暂时放过，不过是在那只蝼蚁身上，留下了一道自己都难以察负的神念印记，以作后观。
而林墨，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胆小，紧张，不堪一击。只要卡住“血叶朱果”的供应，这颗棋子便会不攻自破，甚至可能因为炼丹失败，被宗门问责，自行废掉。
一切，似乎仍在掌控。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这种感觉，自王浩被擒、计划败露后，便时常出现，如芒在背。
是那个叫江晚星的小丫头？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资质平庸、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外门弟子。不像。一个炼气期的女弟子，就算有些小聪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笃、笃、笃……”
桌面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赵坤的眼皮猛地一抬，目光如电，射向书房角落的阴影处。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一袭黑衣，身形挺拔，脸上带着一张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阴鸷而又狂傲的眼睛。他就那么随意地站着，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没有泄露一丝气息。若非赵坤的神识远超同阶，几乎无法察觉。
“阁下深夜造访，连门都不敲，未免太不把青云宗的规矩放在眼里了。”赵坤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他身子未动，但宽大袖袍下的手指，已经扣住了一枚幽光闪烁的玉符。
来人，是萧辰。
“规矩？”萧辰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嘲弄，“赵长老很快就要亲手砸碎这里所有的规矩了，又何必在乎我这一点小小的无礼？”
他向前走了两步，从阴影中走出，坦然地迎向赵坤审视的目光。
赵坤的瞳孔微微收缩。
此人，竟然对他的计划了如指掌。
“你是谁？”赵坤的声音冷了下来。
“一个能帮你的人。”萧辰拉过一张椅子，自顾自地坐下，姿态张扬，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共同的敌人？”赵坤眯起了眼睛。
“江晚星，还有她手下那几个所谓的‘天命之子’。”萧辰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个名字，“秦绝，林墨……怎么样，这些名字，赵长老听着耳熟吗？”
赵坤的心头猛地一震。
他今夜刚刚接触过这两个人，眼前这个神秘人，竟然一清二楚。他究竟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江晚星和这些人之间的联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赵坤面不改色，选择了否认。
“不明白？”萧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身体前倾，双肘撑在膝上，那双面具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赵坤，“赵长老，明人不说暗话。你以为你面对的，只是几个天赋异禀的小辈？你错了。你面对的，和我一样，是一个‘总代理’，和她手下那一整套‘系统’。”
总代理？系统？
这几个陌生的词汇，让赵坤的眉头紧紧皱起。他听不懂，但他能感觉到，这其中隐藏着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巨大秘密。
萧辰看出了他的疑惑，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要让赵坤明白，自己掌握着他所不具备的情报优势。
“简单来说，”萧辰换了一种赵坤能理解的方式，“江晚星并非孤身一人，她背后有一个类似‘师门’的神秘组织，而秦绝、林墨这些人，都是她发展的‘下线’。他们能屡屡创造奇迹，坏你好事，靠的不是天赋，而是那个组织赐予的‘外力’，也就是我说的‘系统’。”
他将自己和江晚星的平台之争，巧妙地包装成了一场神秘组织之间的对抗。
赵坤沉默了。
他想起秦绝那诡异的剑法，想起林墨能炼制出闻所未闻的丹药，想起楚瑶一个亡国公主竟能迅速崛起……如果这一切背后，都有一个统一的、强大的组织在支持，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这个解释，比“天赋异禀”四个字，更让他信服。
“你找上我，想做什么？”赵坤终于松了口。既然对方掌握着核心秘密，再伪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合作。”萧辰吐出两个字。
“合作？”赵坤冷笑，“你似乎忘了，不久前，你才刚刚败在秦绝的手下。一个败军之将，有什么资格与我谈合作？”
他毫不留情地揭开了萧辰的伤疤。
萧辰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但他很快便压下了怒火，反而笑了起来：“败？那只是因为我低估了江晚星那个女人手段的下作。不过，赵长老，你也别忘了，若非我引走妖皇，拖住魔族，你以为你能那么顺利地在青云宗潜伏至今？某种程度上，你还得感谢我。”
赵坤的脸色变了变。
对方说的，是事实。他与幽冥宗的计划，确实因为萧辰搅起的那些风浪，而获得了极大的便利。
“说出你的条件。”赵坤不再废话。
“很简单。”萧辰伸出三根手指，“事成之后，青云宗的所有资源，我要三成。”
“三成？”赵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你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了！我幽冥宗谋划百年，凭什么分你三成？”
这三成资源，足以再造一个中等宗门。这个要求，无异于割他的肉。
“就凭我能帮你对付江晚星，对付她那些带‘系统’的客户。”萧辰不紧不慢地说道，“赵长老，你的敌人，不只是青云宗明面上的那些长老和弟子。你真正的敌人，是江晚星。有她在一日，你的计划就随时可能出现变数。我可以帮你盯住她，甚至，废掉她的‘系统’，让她的那些‘下线’，重新变回废物。”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赵坤的软肋。
他最忌惮的，正是那种未知的、不可控的变数。
“除了三成资源，你还要什么？”赵坤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他知道，对方的价码绝不止于此。
萧辰的目光，投向了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副画。画上，描绘的是青云宗的主峰，峰顶之上，一柄古朴的长剑悬于云海，剑气冲霄。
青云剑。
“我还要……”萧辰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灼热的贪婪，“青云剑的一块碎片。”
赵坤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个。
“碎片？”他疑惑地问，“你要的，为何不是整把青云剑？”
青云剑是宗门至宝，也是他此次叛乱的核心目标。对方竟然只要一块碎片？这不合常理。
“整把剑，我拿不动，也无福消受。”萧辰半真半假地回答，“我自有我的用处，赵长老不必多问。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换我帮你铲除心腹大患，稳固你的胜局。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他当然想要整把剑，但他背后的“至尊掠夺系统”告诉他，以他目前的实力，强行接触青云剑，只会被那股浩然剑气反噬得神魂俱灭。但若只是一块碎片，他却有办法将其中的力量“掠夺”吸收，化为己用。
赵坤死死地盯着萧辰，似乎想从他面具后的那双眼睛里，看出他真实的想法。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赵坤在飞速地权衡利弊。
与虎谋皮，风险极大。眼前这个男人，阴险、狂妄、来历不明，绝非善类。
但，他带来的价值，也同样巨大。他对江晚星等人的了解，是他目前最欠缺的。若真能如他所说，废掉那些人的“外力”，那自己平叛的把握，将凭空多出三成。
三成资源，换三成胜算，外加一个他根本不在乎的“碎片”。
这笔账，似乎……可以算。
“好。”许久之后，赵坤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赵长老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萧辰站起身，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答应你，但你也要拿出你的诚意。”赵坤冷冷地说道，“大典之前，我要看到秦绝，或者林墨，其中一人，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要验货。
“没问题。”萧辰一口答应下来，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赵长老，就请静候佳音吧。”
说完，他的身影一晃，再次融入了角落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重归寂静。
赵坤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得灯火一阵摇曳。
他望着远处沉睡的群山，眼神幽深。
“疯狗么……”他低声自语，“虽然危险，但用来咬人，却是最好不过的工具。”
他拿起案上的紫砂茶壶，为自己重新斟上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
就在他端起茶杯，准备一饮而尽时，他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只见那白玉制成的茶杯壁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
裂痕从杯沿一路向下，蜿蜒着，像一条潜伏的毒蛇。
赵坤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