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轩点头,迅速解开羊皮纸卷。
纸卷摊开,上面的字迹并非墨书,而是一种暗褐色的、仿佛用特殊颜料书写而成的奇特符号,笔画蜿蜒,勾勒出壶的形态,其间穿插着无数细密如咒的文句。在羊皮纸的中央,绘着一只壶的图案,壶身鲜红欲滴,那红色竟与系纸的细绳颜色同源,妖异而夺目。
最引人注目的,是旁边那首以同样暗褐色字迹书写的偈诗:
窑火焚我身,血釉覆我魂。诗文载幽怨,壶中锁痴嗔。愿者承其重,冷暖自知深。千秋万世后,谁是解偈人?
诗句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怨悱与苍凉。
君墨轩的目光快速扫过羊皮卷上的秘法记载,指尖划过那些诡异的符号,语速极低却清晰地念出关键:“……‘神匠之心,化炎为釉;至怨之血,点魄成晶;执念为文,封魂入器’……需以心神引之,辅以……辅以承载者之气血为引,沟通天地戾火,方可速成……”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个“血”字上,那暗褐色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活过来般微微蠕动。
没有时间搭建工坊,没有时间搜寻那些传说中的材料,更没有时间慢慢雕琢煅烧。羊皮卷上记载的,是一种极端邪异、近乎自毁的速成之法——以自身精血神魂为柴,强引能量,催化神器雏形。
君墨轩没有丝毫犹豫。他拿起一直放在枕边的那枚碎瓷——君家传承下来,那件失落血瓷神器的一部分。碎片边缘锋利,闪着寒光。
他左手握住碎片,猛地一划!
右手掌心瞬间被割开一道深口,滚烫的鲜血涌出,滴滴答答,落在羊皮卷中央那绘着的鲜红壶身图案上。
“!!”未惊澜瞳孔一缩,握剑的手骤然收紧,却强忍着没有出声阻止。她明白,这是唯一的途径。她的任务,是在这炷香内,守住这方寸之地。
鲜血并未浸染开,反而像是被那羊皮纸贪婪地吸吮了进去。纸上那壶案的红色骤然变得明亮、鲜活,仿佛真的有一个无形的壶正在承接这温热的血液。
君墨轩脸色霎时惨白如纸,但他眼神灼灼,死死盯着羊皮卷。他以染血的右手食指,沿着那壶的图案急速勾勒,同时口中低声诵念着羊皮卷上记载的、晦涩拗口的咒文。
每一个音节吐出,都带着他精血中蕴含的力量。
房间内的温度开始不自然地升高。并非来自火源,而是一种无形的、躁动的能量在汇聚。空气微微扭曲,光线变得暧昧不明。
踏雪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发出低低的呜咽,它感受到一种令它毛骨悚然的、冰冷与炽热交织的气息正在从君墨轩身上弥漫开来。
未惊澜屏住呼吸,五感提升到极限,她能“听”到房间外夜虫的鸣叫,能“感觉”到远处湘江的水流,更能清晰地感知到,君墨轩的生命气息正在快速流逝,注入那诡异的羊皮卷中!而他心口处,那枚碎瓷散发的微凉正在被一种逐渐炽热起来的悸动所取代。
羊皮卷上的咒文仿佛活了过来,暗褐色的字迹扭曲、旋转,与君墨轩的鲜血混合,发出一种低沉的呢喃声,那声音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哀怨与痴狂,正是那偈诗中所言的“幽怨”与“痴嗔”!
君墨轩的诵念声越来越急,额角青筋暴起,汗如雨下,却又瞬间被周围无形的炽热蒸干。他的右手因失血和力量的抽离而剧烈颤抖,却依旧顽强地完成着最后的符文。
“……封……魂……入……器!”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中挤出来的。
嗡——!
一声并非来自物质世界、却清晰震荡在灵魂层面的嗡鸣响起。
羊皮纸上红光大盛,那血壶图案仿佛要脱离纸面飞出!所有的咒文、符号都汇聚成一道暗红色的流光,猛地顺着君墨轩流血的手臂,涌入他的心口!
“呃啊——!”君墨轩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身体剧烈一颤,向后倒去。
未惊澜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几乎虚脱的身体。
他右手的伤口已然不再流血,甚至开始诡异地微微收缩。而他心口处,那微凉的悸动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温热的、带着某种生命律动的存在感,仿佛那里真的嵌入了一个无形的、鲜血铸就的壶。
羊皮纸上的光芒迅速褪去,变得黯淡无光,那些符号也失去了灵性,仿佛只是一卷普通的旧羊皮。
房间内躁动的能量和异样的高温如潮水般退去。
窗外,夜依旧沉寂。
未惊澜扶着君墨轩,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冰冷和微弱却顽强的脉搏。她迅速扯过布条为他包扎手上的伤口,动作干净利落。
君墨轩艰难地抬起眼皮,冷汗浸透了他的鬓发,眼神却亮得惊人。
“……成了……”他气若游丝,嘴角却牵起一丝近乎虚脱的笑意,“虽只是雏形……但‘锁’……已初步完成……”
他心口那温热的律动,与他自身的心跳缓缓同步,一种古老而强大的力量在其中沉睡,等待着被彻底唤醒,或者……反噬。
踏雪凑过来,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君墨轩的心口,喉咙里发出困惑的咕噜声。
未惊澜将他放平,盖好薄被。她看向窗外,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来临。
暗流并未退去,反而因为他们方才大胆而危险的举动,变得更加汹涌莫测。血瓷雏形已成,它既是希望,也是招灾的旗帜。
吉备和玄昉,绝不会对此毫无感应。
下一次到来的,恐怕就不仅仅是无形的窥探了。
冰冷的杀机,正在黎明的黑暗中悄然酝酿。
未惊澜指间的符灰尚未落定,窗外夜风骤起,却不是自然的流动——那风带着精准的恶意,绕过院中惊魂未定的护卫,如无形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扣上他们所在的窗棂。
木质的窗框发出一声极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