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曦的那句“干得漂亮”，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赵亦行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喜欢看她这副模样，鲜活，灵动，带着一点点狡黠。
比她沉默着，独自扛起一切的样子，要好看得多。
然而，这份甜，很快就被现实的苦涩冲淡。
夜深人静。
牧牧睡着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姜南曦怀里，眉头却依旧紧紧皱着，小手死死地攥着她的衣角，仿佛一松手，就会坠入无边的黑暗。
姜南曦低头，亲了亲儿子冰凉的额头。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几张画纸上。
一团一团狂躁的黑色线条，像是孩子内心无声的呐喊，尖锐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赵亦行用那种“不入流”的手段，确实能震慑村民一时。
可然后呢？
宗族、乡亲、舆论……这些无形的网，能把人活活困死。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被泼粪水，可以无视那些长舌妇的闲言碎语。
但牧牧不行。
他是一张白纸，正在建立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她不能让这些污秽，在这张白纸上，留下永远无法擦去的烙印。
这个地方，从根子上，就烂了。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为了牧牧。
姜南曦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得无比坚定。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
姜南曦把睡眼惺忪的牧牧抱在怀里，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宝宝。”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牧牧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却带着一丝怯意的大眼睛看着她。
姜南曦捧着他的小脸，一字一句，清晰地问。
“咱们搬家，搬到城里去住，好不好？”
她顿了顿，补充道。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会欺负你的地方。”
“那里有高高的城墙，热闹的集市，还有很多很多新奇好玩的东西。”
“对你，对娘，对……你赵叔叔，都好。”
她说完，紧张地看着牧牧的反应。
牧牧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
他似乎在努力地理解着“搬家”和“城里”这两个词的含义。
他看看娘亲坚定的眼神，又歪着头，小小的身体里仿佛有一股奇异的能量在流动，在感知着未来。
几秒钟后。
他伸出小手，重重地，在姜南曦的手背上，拍了拍。
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出了一个数字。
这是牧牧的方式。
用医学空间赋予他的能力，来量化“好”与“不好”。
98分，一个代表着“极好”的高分。
姜南曦的心，彻底落了地。
她紧紧地抱住儿子，眼眶有些发热。
“好，那咱们就搬家！”
不远处，正在院中舒展筋骨的赵亦行，将母子俩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当听到“你赵叔叔”这四个字时，他唇边原本若有若无的笑意，淡了一分。
赵叔叔？
这个称呼，像一根细小的刺，不疼，却格外清晰地提醒着他。
在姜南曦心里，他终究只是个“叔叔”。
是个养伤的客人，是个临时的盟友。
是个……早晚都要走的人。
他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一丝落寞。
行动力超强的姜南曦立刻开始盘算。
搬家，首先得有钱。
她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一锭一锭的银子，一张一张的银票，摊在桌上。
卖灵芝的钱，卖陶瓶的定金，林林总总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在村里，这绝对算得上是巨富。
可要在寸土寸金的县城里，置办一个带着院子，能安稳生活的住所……
姜南曦拨拉着算盘珠子，眉头越皱越紧。
还差一大截。
是先买个小点的，挤一挤，以后再换？
还是再拼命赚几个月，一步到位？
她正纠结着，一道清润的嗓音在门口响起。
“在烦恼什么？”
赵亦行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步履从容，仿佛闲庭信步。
姜南曦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烦恼……贫穷。”
赵亦行闻言，轻笑出声。
他走到桌边，将茶杯放下，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不经意”地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张折叠好的房契，还有一把黄铜钥匙。
“说来也巧。”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前几日我让张晗联系了一位旧友，想问问他城中可有落脚之处。”
“没想到，他恰好在城东有一处空置的院落，地段清净，带着个不大不小的后院，正适合你们母子居住。”
他将房契和钥匙，轻轻推到姜南曦面前。
“他说，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低价转给我，也算是……抵了你之前那些珍贵药材的部分费用。”
姜南曦的目光，落在那张房契上。
城东，青石巷。
她听说过这个地方。
那是一片闹中取静的好地方，青砖黛瓦，邻里看着也都是斯文人家。
她当时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一处带着枣树的小院，只是问了牙行的价格后，就咂着舌头走了。
太贵了。
是她全部身家加起来，都够不着的天价。
而现在，这处院落的房契，就这么轻飘飘地，摆在了她面前。
还用“旧友”、“低价”、“抵药费”这种一戳就破的借口。
姜南曦抬起头，看向赵亦行。
男人正含笑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写满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但眼角眉梢，却又藏不住那丝“我办事你放心”、“快夸我懂事”的小得意。
这演技……
姜南曦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她知道，这背后，哪里是什么朋友，分明就是他动用了自己的力量，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悄无声息地办妥了这一切。
姜南曦没有推辞，也没有说那些“我不能要”的客套话。
她知道，拒绝只会让他更难受。
她坦然地伸出手，将房契和钥匙收了起来。
然后，她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开口。
“赵亦行。”
“嗯？”
“谢谢你。”
“还有……”
她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这份情，我记下了。以后，连本带利地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