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的岁末，海风卷着湿意掠过街巷，不似北国那般呵气成霜，只在檐角留下几分清润的凉。但“大夏军工集团”总部新落成的“格物交流馆”内，一派蒸腾的活力几乎要漫出窗棂。这座飞檐翘角衬着大跨度穹顶的三层建筑，是林战力主修建的技术交流枢纽，此刻正承办着一场打破常规的“琼州工巧博览会”。
这场博览会不售货物，只展技艺与成果。一层大厅里，军工集团的标准化零件整齐码放在紫檀木展架上，改良版“游标夏尺”的刻度在灯光下清晰可辨，水轮驱动锻锤的缩微模型正借着水力演示捶打动作，最惹眼的是台简化机械钟表机芯——齿轮咬合时几乎不闻声响，指针平稳转动的模样，引得围观匠人频频驻足，指尖虚摹着齿轮轨迹连声赞叹。
展厅东侧的“邻州特色区”更具新意。雷州工匠带来的葛布经纬细密，新织法让布料既挺括又透气；高州展区的蔗糖结晶如碎玉，旁边的木牌详细标注着精炼工序；福州漆器则以薄如蝉翼的胎体，映出观者惊讶的神色——这些曾被匠人视作安身立命的“压箱底本事”，此刻都毫无保留地陈列在此，换来满场尊重的目光。
二楼的学术交流区同样热闹，数场讲座在不同厅堂同时开讲。军工集团的老匠师用木炭在石板上画图，讲解零件标准化的关键；格物小学出身的年轻学员捧着几何图册，细说测量技术在水渠修缮中的应用；泉州来的老船匠更是站在高台上，挥着船帆模型阐释滑轮组省力原理。台下听众既有鬓角染霜的老匠人，也有扎着总角的少年学徒，人人捧着纸笔记录，遇到疑问便起身追问，声浪此起彼伏。
三楼雅室茶香袅袅，林战正与三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对坐。福州船政世家的陈老先生须发皆白，指节因常年握凿而布满厚茧；泉州巨贾张万霖衣着考究，袖口绣着海浪纹样，一看便知是常与远洋商船打交道的人；江南名士沈墨则手持折扇，扇面上题着“格物致知”四字，目光里满是探究。
“林督造此举，真是破了千百年的规矩啊！”陈老先生摩挲着茶盏边沿，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楼下熙攘人群，“工巧之术历来是师徒口传心授，我陈家造船的手艺，更是传子不传女，生怕外人学了去。今日见此情景，才知先前的想法有多狭隘。”
林战亲手为他添上热茶，茶汤在白瓷杯中漾出轻波：“陈老过誉了。独木难成林，技艺若只藏在自家箱底，迟早会像久不擦拭的铁器般生锈。就如这茶水，独自品饮虽清静，但若与友人共赏，方能品出更多滋味。”
张万霖立刻附和：“林大人说得在理！海外贸易也是如此，若人人都把航线藏着掖着，大海如何能成通途？方才见贵处的标准零件，我已在盘算——若用在船舶修缮上，定能省下不少功夫。不知这些工具，我商号能否采购一批？”
“不仅可购，还能定制。”林战笑着点头，“若贵号有特殊需求，我集团工匠可与贵方匠人联手改进。技术从不是用来筑墙的，该是架桥的石板才对。”
沈墨则更关注楼下的讲座：“格物小学惠及寒门，已是功德无量，如今又设这交流馆，让匠人与学子、官与民共聚一堂，真是应了‘道之所存，师之所存’。林大人的胸襟，沈某佩服。”
三人起初多是抱着试探心态而来，可亲眼见了琼州的技术成果与开放氛围，态度早已从审视转为热忱。临别时，陈老先生握着林战的手承诺：“下月我便让族中子弟带造船图纸来，咱们好好合计合计合作的事。”
送走客人，林战在苏婉清陪同下走在交流馆外的廊道上。斜阳穿过木格栅，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光影，晚风带着草木清香掠过衣角。
“公子，”苏婉清捧着账册的手指微微泛红，声音里藏不住笑意，“博览会开了半月，已有七家外地工坊签了技术契约，标准工具的订单金额超五万两。还有十多位有名望的匠人说要举家迁来，就连福州陈家都透口风，想把新船厂建在琼州港，看中的就是咱们的零件供应和技术环境。”
林战望着远处忙碌的码头，嘴角扬起弧度。这一切虽在预料之中，却比设想中来得更热烈。当初他力主斥巨资建交流馆，开放部分非核心技术时，集团内部反对声不小。赵万山就曾急得直拍桌子：“公子，这些都是咱们的保命本钱，轻易示人，不是自毁长城吗？”
那时林战指着窗外轰鸣的工坊，对众人说了段话：“福伯，诸位可知《道德经》有云：‘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这话初听似有悖常理，细品才知是洞穿世情的至理。金银予人，自己便少了；可知识技艺不同，分享出去非但不会减少，反而会在碰撞中生出新想法。”
他抬手划过桌上的标准零件图纸：“咱们把标准化理念传出去，看似培养了竞争对手，可当全行业都用统一标准，咱们能轻易买到高质量配件，产品也能更快对接市场——这市场不就变大了？开放格物小学教材，看似教了外人，可这些懂算术、会画图的孩子，将来都是工坊最棒的学徒，是技术创新的新鲜血液啊！”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林战当时的声音掷地有声，“咱们要做的不是筑墙守着一亩三分地，是要成为百川汇流的大海。等琼州成了格物之学的中心，人才、技术都往这儿聚，咱们的优势才真正没人能撼动。”
“公子深谋远虑，婉清自愧不如。”苏婉清的敬佩发自肺腑，她亲眼见着开放政策带来的变化，那些曾持怀疑态度的匠人，如今提起交流馆都竖起大拇指。
林战摆了摆手，目光投向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语气平和却有力：“这只是开始。咱们分享的是‘渔’，不是‘鱼’。等天下人都学会用格物的方法思考创造，那股力量会远超想象。而引领这股潮流的我们，拥有的将是整个时代的机遇，不是几项秘方可比的。”
他转身看向苏婉清：“接下来，咱们要牵头制定行业基础标准，邀天下工匠共商，再借瑞昌号的渠道推广出去。要让‘琼州标准’，慢慢变成‘天下标准’。”
苏婉清眼睛一亮，瞬间明白这步棋的深意——这是要从根本上掌握行业话语权。
夕阳将交流馆的飞檐染成金红色，馆内的讨论声仍清晰传来。林战望着那片灯火，心中了然：分享从不是失去，而是更广阔的拥有。当琼州成为知识技艺自由流淌的沃土，这里孕育的繁荣与强大，终将远超所有封闭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