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謜望着论莽热帅旗消失在烟尘中的方向,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虽然没能留下这头高原雄狮,但他最后掷矛一击,绝对让对方受了不轻的内伤!
他缓缓抬手,接住亲卫递回的血矛,矛尖兀自嗡鸣,仿佛在渴望着下一次饮血。
安西骑兵仍在战场上游弋,扫荡着吐蕃残兵。
最终战场渐渐恢复了平静。
吐蕃骑兵朝着疏勒方向头也不回地亡命狂奔,留下数千名非死即伤,丢了战马的吐蕃士兵!
斜阳如血,泼洒在龟兹城外。
尸山血海,残破的吐蕃旌旗浸透在粘稠的血洼里,燃烧的辎重车兀自腾起浓烟。
呛人的血腥与焦糊硝烟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
失去主人的战马拖着断箭残鞍,在尸骸间茫然徘徊,发出阵阵悲鸣。
而作为粮秣驱赶来的牛羊,散落荒原——有的惊惶四散,有的却低头啃嚼着染血的枯草,对这修罗场视若无睹。
郭幼宁策马来到李謜身边,火红的衣甲上也有斑斑血迹,但眼神依旧明亮坚定。
她轻轻攀住了李謜的手臂,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龟兹城门大开,白发苍苍的安西大都护郭昕骑着马驰了出来。
他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看着血染征袍的李謜和郭幼宁,看着那些疲惫却挺立如松的安西将士,老泪纵横。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正面击败老对手论莽热!
他没有欢呼,只是用力地捶打着自己苍老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向着所有浴血奋战的将士,向着那些永远倒下的英魂,深深、深深地弯下了腰。
“雍王殿下……幼宁……诸位将士……”郭昕的声音沙哑哽咽,“安西……谢过诸君死战!此仇此恨,我郭昕,我安西军,永世不忘!”
悲壮的号角在血色残阳中呜咽响起,祭奠着这片刚刚被鲜血浸透的土地。
龟兹城守住了,但所有人都知道,安西的烽火,远未熄灭。
疏勒城中的论莽热,如同受伤的毒蛇,必将卷土重来。
……
烽烟散尽,战果清点:三千余吐蕃士卒沦为阶下囚,一千八百多具敌尸横陈荒野;缴获的辎重、堆积如山的青稞、漫坡遍野的牛羊牲畜,更是难以计数!
然而胜利的代价同样触目惊心!
安西军阵亡七百余,重伤三百多,整整一千骁勇将士血染黄沙!
看着名册上那一个个被勾去的名字,李謜只觉心头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彻骨髓!
但这抹痛楚,旋即被如日中天的赫赫战功所覆盖!
短短时日,连克于术、钵浣二城,如今更在龟兹城外,以寡击众,正面击溃吐蕃名将论莽热统帅的两万精锐铁骑!此等彪炳战绩,纵使是坐镇安西数十载、见惯风浪的郭昕郭老令公,闻之亦震骇失声!
放眼整个安西,乃至泱泱大唐,若论当世名将,无人再敢自称第一!
……
空气中弥漫着胜利的喧嚣还未散尽。
酒香、烤肉的焦香、士兵们粗犷的笑骂声、以及隐约传来的伤兵呻吟,交织成战争胜利后特有的、疲惫而亢奋的乐章。
雍王殿下连破钵浣、焉耆两座城外燧峰堡,更在龟兹城下以少胜多,重创论莽热吐蕃军主力!
安西军心大振,龟兹城内一片欢呼。
厨房里依旧忙碌,为庆功宴准备着食物。
莞娘穿着一身粗布厨娘衣裳,在灶台间穿梭,动作依旧麻利精准。
但她的心,却像被投入滚水的冰块,表面平静,内里却在剧烈地融化、翻腾。
李謜的胜利,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刻意维持的平静。
她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剧烈闪烁。
连夺两城!
正面击败论莽热!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李謜在军帐中指点江山、环环设局的冷峻侧脸,他那份掌控全局的自信和狠辣此刻在她心中被无限放大,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李謜年纪轻轻便得到辉煌到耀眼的战绩,形成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猛烈撞击着她的内心。
李謜的声望越高,他遭遇明枪暗箭的风险就越大。
她必须行动了。
李謜虽是尊贵王爷,但远在安西,朝廷中枢若无强援,终究是浮萍。
杨志廉身为左神策军副中尉,手握禁军权柄,是长安城内能与窦文场、广陵王李纯抗衡的关键人物之一!
若能促成李謜与杨志廉联手,李謜在朝中便有了一座稳固的靠山,足以应对长安的暗流汹涌。
这对李謜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她需要一个时机,一个能单独、安全地接近李謜的机会。
莞娘换下了油腻的厨娘服,穿上一件素净但质地明显好于仆役的深色衣裙,仔细梳理了发髻,甚至用了一点极其清淡的、长安贵女常用的冷香。
她不再是那个卑微的厨娘,而是努力恢复一丝本来的气度。
她端着一碗精心熬制的、安神解酒的羹汤,走向李謜书房的方向。
守卫认得她是府中的厨娘,见她端着汤羹,以为是给殿下准备的夜宵,简单询问后便放行了。
书房内烛光摇曳。
李謜果然在,他卸下了沉重的甲胄,只着常服,坐在案后,对着地图和战报沉思,眉宇间带着胜利后的疲惫。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瞬间锁定了门口的莞娘。
莞娘的心猛地一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殿下。”她盈盈一礼。
李謜微微一笑说道:“莞娘?夜已深,还来送汤??”
莞娘直起身,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殿下连战连捷,威震西域,奴婢特备薄汤,为殿下解乏。”
她顿了顿,坦诚地说道:“其实……奴婢今夜前来,并非仅是为殿下送一碗汤。奴婢……实则……奉左神策军副中尉杨公之命,特来拜会雍王殿下。”
李謜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锋利,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
莞娘顿时倍感压力,手心微微出汗,但语速依然平稳:
“殿下息怒。奴婢此行,并非为取殿下性命而来。否则,”她微微抬手,袖中滑落一个精巧的瓷瓶,轻轻放在托盘上,与汤碗并排,“以此物之毒,或袖中机弩,殿下今日庆功宴上,恐已遭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