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一支朱砂笔,在地图上的“长安”位置,重重地画下了一个圈。
指尖无意识地在“于术城”、“钵浣城”两座刚刚用朱砂圈起的城池名上摩挲。
连日来的疲惫感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灼热的亢奋。
连夺两城!正面击溃论莽热带给他的,不仅是战略上的巨大胜利,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如同狂野的火焰在他胸中燃烧。
“来人!”李謜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内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亲兵抱拳肃立。
“传令下去,明日日出,城外十里阅兵台,本王要亲自校阅新军!”
“遵命!”
……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龟兹城东方的地平线,洒在龟兹城外那片临时开辟的巨大校场上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气势,如同沉睡巨龙的苏醒,震慑着每一个到场者的心神。
校场之上,刀枪如林,旌旗蔽日!
这些安西老兵,矗立如林。他们身上的铠甲并非崭新锃亮,甲叶缝隙间沉淀着风沙的渍痕和难以洗净的暗褐色旧血,却在阳光下折射出冷硬、沉稳的光泽,那是无数次打磨与战斗赋予的独特印记。
队列横竖成线,刀切斧斫般整齐,每一张面孔都如同戈壁滩上的岩石,刻满了风霜与疤痕。目光沉静,却锐利如鹰隼,并非年轻的躁动,而是历经无数生死搏杀后沉淀下来的、近乎实质的寒意。
无需咆哮,无需动作,仅仅是沉默矗立在那里,一股仿佛凝结了铁血与亡魂的凛冽杀气便无声地弥漫开来,让周遭的温度都似乎骤降了几分。
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百战精锐才有的气度,如同出鞘的古刀,锋芒内敛却令人胆寒。
而更令人侧目的,是队伍后方那一片几乎望不到边际的、由各色毡衣皮袍组成的壮阔洪流!
来自天山南北的牧民,脸上刻着风霜,眼中燃烧着对家园的热爱和对击退吐蕃的渴望,他们带来了自己最好的骏马和最锋利的弯刀。
被吐蕃压迫已久的部落游骑,听闻雍王威名,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脱离原部,携弓带箭,策马而来争先恐后地投军。
新募的青壮如同注入古老躯干的新血,使得整个校场人喧马嘶,声浪直冲云霄!
军营早已容纳不下,崭新的帐篷如同雨后蘑菇般,密密麻麻地蔓延到城墙之外,筑起一道充满生机的军营。
新安西军人数已赫然突破万人大关!
这不再是一支苦苦支撑的孤军,而是一支兵锋正盛、足以撼动整个西域格局的劲旅!
李謜身披金甲,立于高台之上,俯瞰着脚下这支由他一手缔造、正散发着灼热生命力的钢铁洪流。
阳光落在他坚毅的侧脸上。
猎猎旌旗在风中翻卷,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将士们!” 李謜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穿透清晨的空气,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你们身后,是父老的期盼!是故土的河山!是大唐的荣耀!”
他停顿片刻,目光如电,扫过老兵沉静的脸庞,扫过牧民热切的眼神,扫过游骑和新兵紧绷的身体。
“吐蕃凶顽,践踏我疆土,屠戮我子民!今日汇聚于此,不为苟安,唯求死战!此战,非为一人之功业,乃为万民之生路,为大唐西域之永固!但,驱虎狼,复疆土,非匹夫之勇可成!需万众同心,需如臂使指!”
“自今日起,新安西军,当立新法!” 李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号令所指,万军如一! 无论老卒新锐,无论来自何方部族,皆依军功行赏、恪尽职守为根本!勇者不吝厚赏,怯懦者严惩不贷!升迁黜陟,唯功绩是瞻!”
“号令有度,进退有据! 各部依令而行,协同如一。老兵之经验,新锐之热血,牧民之骑射,各部之专长,皆当各司其职,融为一炉!阵法操演,协同配合,日日精进!”
“吾将亲定操演规制,严明军纪条陈。望诸位谨记:今日之苦练,明日之生路!今日之严纪,明日之胜券!”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苍穹,在阳光下耀射出夺目的寒光!
“以铁血铸军魂!以法度塑强兵!同心戮力,驱逐吐蕃——” 李謜的声音如同炸雷,响彻天际!
“大唐!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瞬间爆发!
老兵们波澜不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认同。
新兵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从内心中吼出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席卷了整个龟兹城,久久回荡在苍茫的天山脚下!
……
回鹘王庭,西州。
牛油巨烛将镶金嵌玉的穹顶映照得一片辉煌,却驱不散怀信可汗脸上的阴霾。
他捏着那份刚刚送达、墨迹仿佛还带着血腥气的奏报,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这份详述安西军大胜、连克两城的军报,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在他心头的旧伤疤上。
“雍王…李謜…” 怀信可汗从齿缝中挤出这个名字,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他那双赤红瞳孔死死盯着奏报上那个烫金的名字,仿佛要将它烧穿。
额角的青筋如同盘踞的毒虫,在他紧绷的皮肤下剧烈跳动。
震惊、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曾几何时,安西军在他眼中,不过是龟缩在孤城之内、苟延残喘的残兵败将。
吐蕃铁蹄如乌云压顶,一步步蚕食着西域的膏腴之地。他眼睁睁看着疏勒、于阗、焉耆的陷落,龟兹城成为一座孤立无援的死地……
他何尝不想成为西域之主?
回鹘铁骑也曾饮马伊犁河畔,剑指吐蕃侧翼!
然而……
现实是如此冰冷。
吐蕃的国力、军力,尤其是那令人生畏的具装铁骑和层出不穷的诡谲战术,像一座难以撼动的大山。
几次试探性的交锋,回鹘虽未大败,却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让他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