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幼宁!”
李謜的声音如金钟贯耳,盖压帐内诸声,尽显雍王威凛。
“末将在!”
郭幼宁一步踏出,身姿挺拔如松,甲叶轻振。灯火映照下,她眸若寒星,唯见军士之肃然,不见半分私情。
李謜的目光如炽焰般灼灼,凝视着她,字字千钧:“尔率铁骑,奔袭数千里,伏击葛逻禄于瀚海;疏勒危局,独闯万军重围,护本王周全;更临阵督师,矢石如雨,力拒吐蕃强兵于阵前!”
每言及一战,帐中肃杀之气便如寒霜骤凝,昔日浴血鏖战之景恍然再现。
“此等功勋,堪为国之砥柱!着即晋封尔为——云麾将军!”
‘云麾将军’四字既出,帐内瞬间阒寂,旋即所有目光尽数聚焦于郭幼宁一身。
此非寻常封号,乃雍王亲敕,是对郭氏忠烈血脉与赫赫战功最庄严的加冕!
“即日起,统本部骁锐,兼掌斥候营及诸军哨探事,总领五千铁骑!”李謜手臂一挥,威仪天成,“自此,尔便是安西之鹰目,亦是本王麾下最利之翎箭!”
“末将郭幼宁——谨领云麾将军印!敢不竭忠尽智,卫戍安西!殿下所指,纵刀山火海,末将箭锋所向,万死不辞!”郭幼宁清越之声,穿云裂石。
帐内火光将那挺立如剑的身影,镀上一层灼灼金辉,英姿勃发,其锐意锋芒,直慑人心!
帐内一时唯闻旌旗于朔风中猎猎作响。
裴向立在一旁,将这震撼一幕尽收眼底,心潮如疏勒河水般奔涌不息。
“真乃虎将如云,锐士如林!”裴向心中惊叹,一股难以言喻的振奋感冲击着他的胸膛。这支在帝国最西陲浴火重生的新军,汇聚了多少被战火淬炼、被血仇磨砺的锋芒? 雷岳的冷冽、阿塔尔的剽悍、仆锋的沉毅、浑海明的悍勇……种种特质,如百炼精钢,被雍王李謜巧妙地锻打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郭幼宁、安暮云、慕容泽听令!”
“末将在。”
“你们三人率本部人马按计行事。”
“得令!”
……
夕阳的金辉,为疏勒城斑驳而雄浑的城墙镀上了一层悲怆的余晖。
这座矗立在丝绸之路十字路口的千年要塞,曾是驼铃声声、商旅云集的繁华之地。
夯土筑就的墙体饱经风霜,每一层夯印都铭刻着岁月的沧桑与王朝的兴衰。
城内依稀可见昔日宽阔的、足以并行四辆马车的中央大道,如今只剩坑洼与尘土;残破的佛寺塔基静默矗立,精美的莲花纹饰在落日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泽,诉说着往昔的虔诚与喧嚣;干涸的喷泉池底,顽强地生着几丛骆驼刺,仿佛还在追忆那泉水叮咚、孩童嬉戏的时光。
疏勒,这座曾经吸纳四方文明、吞吐东西财富的西域明珠,即使如今蒙尘,其骨架依然透着一股历经数百载而不倒的坚韧与苍凉。
自吐蕃人的铁蹄踏入,将这千年古城变为屯驻大军的兵营堡垒后,疏勒城便无可挽回地滑向了窒息与腐朽的深渊。
它不再是一座充满生机的城邦,而是变成了一座巨大而沉重的囚笼。
高耸的城墙,曾经是抵御外敌的坚固屏障,如今却成了隔绝生路的冰冷藩篱。曾经繁华的街巷、宽敞的广场、甚至神圣的庙宇遗址,如今被密密麻麻的帐篷、散乱的辎重、散发着恶臭的临时马厩和疲惫不堪的吐蕃士兵所占据。
空间被挤压到极致,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香料与烤馕的香气,而是挥之不去的汗臭、粪便、血腥以及伤口腐烂的恶浊气息。
曾经堆满仓廪的青稞、麦子早已见底,只剩下仓底一层厚厚的、混杂着鼠屎虫尸的霉尘。
每日配发的口粮,从拳头大小的糌粑团,缩减到半个拳头,再到如今可怜巴巴的一小把掺杂着沙土和麸皮的炒面。
这点东西,连维持一个壮年男子最基本的生命体征都远远不够。
每个人眼窝深陷,颧骨高高耸起,曾经古铜或黝黑的脸膛只剩下病态的蜡黄。
那些曾经能拉开硬弓、挥舞弯刀的手臂,如今连握紧长矛都显得力不从心,武器更像是负担。
然而,比饥饿更让他们恐惧的是安西军!
那些神出鬼没的安西军,如同戈壁上的幽灵!
每一次试图出城寻找粮草或水源,都会演变成一场血腥的围猎。
那些呼啸而来的箭雨,那些精准狠辣的伏击,尤其是那令人肝胆俱裂的震天巨响……
吐蕃士兵们已经被打怕了,彻底打怕了!
城外广阔的土地,不再是可能带来生机的绿洲,而是铺满死亡陷阱的修罗场。
他们宁可蜷缩在这座缺乏食物的城里——至少,这四面高墙可以挡住安西军的刀锋!
这是一种绝望的惰性,一种在极度恐惧和饥饿交织下催生出的病态“安全感”。
他们开始厌战,心里头想着,要是自己没有投军,还是那位在雪山脚下自由自在地赶着牛羊的牧人该有多好!
高耸的城墙隔开了外面的世界,也锁死了生存的希望,只余下绝望在每一个角落无声地发酵、膨胀。
城内的几口深井,早已捉襟见肘。
取水的队伍从黎明排到深夜,蜿蜒如绝望的长蛇。
水桶碰撞的叮当声,士兵因抢水而械斗。
此事天天发生,大家早已经习惯。
井水越来越浑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气。
即使烧开,也压不住那股味道。
腹泻、呕吐的症状在军营中蔓延,虚弱的身体在脱水的双重折磨下更快地走向衰竭。
嘴唇干裂出血,喉咙里仿佛有火在烧,士兵们望向水桶的眼神,贪婪得像濒死的狼。
指望逻些方向的补给?现在简直是天方夜谭!
……
帅府内,牛油灯盏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论莽热庞大却显佝偻的身影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他不再焦躁,事已至此,他强迫自己压下狂躁的心情。
乱则会出错,自己出错就代表着南路大军会全军覆没。
他深深陷在那张铺着陈旧虎皮的座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