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市立医院的走廊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实习护士林晓把病历本抱在胸前，快步穿过连接新旧大楼的长廊。老住院部即将拆除，大部分病人已经转移，只有零星几个病房还亮着灯。她的脚步声在铺着老旧水磨石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这么晚还去老楼？ 保安老张从值班室探出头，那边都快没人了，怪冷清的。
313房的王大爷非要他那个旧枕头，说换了新的睡不着。 林晓无奈地晃了晃手中的钥匙串，取完就走。
老张摇摇头：快去快回。对了，路过二楼太平间那截走廊走快些，这几天总有人说听见里面有动静。
林晓心里一紧，勉强笑了笑：知道了。
老住院部的电梯早已停运，她只能走楼梯。节能灯把楼梯间照得一片惨白，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深色的霉斑，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她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钥匙串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就在她经过二楼楼梯口时，一阵细微的声响让她停住了脚步。
咚。
咚咚。
像是有人在轻轻敲击什么硬物。
声音来自走廊深处——太平间的方向。
林晓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她想起老张的警告，决定装作没听见，继续上楼。
帮...帮帮我...
一个微弱的声音随风飘来，轻得几乎像是幻觉，却又异常清晰。
林晓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柱在空荡的走廊里剧烈晃动。
有人吗？ 她的声音在发抖。
没有回应。只有那规律的敲击声还在继续：咚。咚咚。
她咬咬牙，朝着声音来源走去。越是靠近太平间，空气越是冰冷，消毒水的气味也越发浓烈。
太平间的门虚掩着，露出一道漆黑的缝隙。敲击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里面有人吗？需要帮忙吗？ 她提高声音，手已经按在了对讲机上。
敲击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门缝里突然出现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林晓尖叫一声，连连后退，手电筒地掉在地上，滚进黑暗中。
新来的？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太平间的门被完全推开，一个穿着护工制服、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大半夜的在这嚷嚷什么？
我、我听见有声音... 林晓惊魂未定地指着太平间里面。
能有什么声音？死人又不会说话。 护工——他胸牌上写着——冷冷地说，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碍事。
林晓捡起手电，正要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太平间内部。在赵强身后的阴影里，她看见一个停尸柜的抽屉微微敞开着，露出一只青灰色的手。
那只手的食指，正在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金属柜面。
咚。
咚咚。
那个...柜子... 林晓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赵强猛地回头，脸色骤变，地一声把门关上。
你看错了。 他恶狠狠地说，赶紧走！
林晓逃也似的跑上三楼，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取枕头时，她的手还在不停发抖。
姑娘，你脸色不太好啊。 病床上的王大爷关切地问。
没、没事。 林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大爷，二楼太平间那个赵护工，您认识吗？
王大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小赵啊...他是不是又吓着你了？别介意，他那个人就那样。不过啊... 他压低声音，你最好离他远点。听说上个月有个病人失踪了，最后见到那病人的就是他。
回到护士站，林晓把这件事告诉了值班医生陈启明。
赵强？ 陈启明皱起眉头，他在医院工作十几年了，性格是有点怪，但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吧。至于你说的那个声音... 他笑了笑，可能是水管的声音，老楼嘛。
可是我明明看见——
林晓， 陈启明打断她，你连续值了好几个夜班，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今晚早点休息？
林晓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也许真是自己太累了？
然而第二天晚上，她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这次是在护士站整理病历的时候。咚。咚咚。很有规律，像是摩斯电码。她循着声音来到二楼，发现声音依然来自太平间。
太平间的门紧锁着。她犹豫片刻，拨通了赵强的电话。
又怎么了？ 赵强的声音很不耐烦。
太平间里有声音，我担心——
我在里面整理东西，不行吗？ 他粗暴地挂断了电话。
但就在这时，林晓听见门内传来赵强惊恐的叫声，接着是一阵混乱的撞击声。
赵师傅？赵师傅！ 她用力拍门。
没有回应。只有那规律的敲击声还在继续：咚。咚咚。
林晓立刻通知了保安室。老张带着两个保安赶来，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太平间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赵强蜷缩在墙角，浑身发抖，指着其中一个停尸柜：他、他活了...李伟他活了！
哪个李伟？ 老张问。
就是上个月去世的那个病人... 一个保安小声说，赵强负责处理的遗体。
林晓走向赵强指的那个停尸柜，发现它微微震动，里面传出清晰的敲击声。
打开它。 陈启明不知何时也赶到了，表情严肃。
柜子拉开的瞬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里面的遗体已经开始腐烂，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死者的右手食指确实在轻轻敲击柜底。
咚。
咚咚。
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张的声音在发抖。
陈启明戴上手套，仔细检查遗体：尸僵导致的肌肉收缩而已，很常见的现象。
常见？ 林晓难以置信，这么有规律的敲击？
巧合罢了。 陈启明转向赵强，你还好吗？
赵强只是不停地摇头，眼神涣散：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就在这时，太平间的灯光开始闪烁，所有停尸柜突然同时发出巨响，像是里面有东西在疯狂撞击柜门。
出去！全都出去！ 陈启明大喊。
众人慌乱地退出太平间，老张刚要关门，一只手突然从里面伸出来，抵住了门缝。
那只手苍白浮肿，正是停尸柜里李伟的手。
救...我... 一个空洞的声音从太平间深处传来，他...杀了我...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赵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转身想跑，却被陈启明一把抓住。
他说的是真的吗？ 陈启明死死盯着赵强，李伟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我不知道... 赵强语无伦次。
太平间内的撞击声越来越响，灯光疯狂闪烁。在明灭的光线中，一个模糊的人形从黑暗中缓缓浮现。
是李伟。他的半张脸已经腐烂，但另一只眼睛却死死盯着赵强。
你...换了我的药... 鬼魂的声音像是从深渊传来，就为了...那些止痛药...
赵强瘫软在地：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弄点药卖钱，没想到你会...
够了！ 陈启明厉声打断，李伟，你已经死了。放下执念，安息吧。
鬼魂发出凄厉的笑声：安息？除非他付出代价！
太平间内的温度骤降，医疗器械纷纷倒地。李伟的鬼魂向赵强飘来，所过之处结了一层白霜。
他有罪，但应该由法律来审判！ 林晓不知哪来的勇气，挡在赵强面前，你已经死了，不该留在活人的世界！
鬼魂停住了，腐烂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可是...我好痛苦...
陈启明悄悄从医药推车上取出一支镇静剂，对林晓使了个眼色。
我们理解你的痛苦， 林晓继续对鬼魂说，但伤害别人不会让你安息。放下仇恨，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就在鬼魂犹豫的瞬间，陈启明猛地冲上前，将镇静剂注入鬼魂半透明的身体。
没用的！ 老张喊道，他是鬼魂啊！
但令人惊讶的是，鬼魂开始剧烈地扭曲，发出痛苦的嚎叫：这是...什么...
高浓度盐水混合圣水， 陈启明平静地说，我在医学院时研究过超自然现象。即使是鬼魂，也由能量构成，而盐可以干扰这种能量。
鬼魂的身影越来越淡，敲击声也逐渐减弱。
安息吧，李伟。 林晓轻声说，我们会确保赵强受到应有的惩罚。
在彻底消失前，鬼魂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平静的表情。然后，他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太平间恢复了平静，只有赵强啜泣的声音。
后来，赵强对过失杀人的罪行供认不讳。而太平间再也没有传出过奇怪的敲击声。
但林晓有时还会想起李伟鬼魂最后的眼神——那不是仇恨，而是终于获得解脱的释然。
有些亡魂需要的不是复仇， 陈启明后来对她说，而是有人听见他们的声音。
林晓点点头，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对有些人来说，漫长的黑夜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