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伏牛观老道士手中桃木剑清光大盛,剑尖遥指,一股凌厉的气机已然锁定瑟瑟发抖的黑熊精,下一刻便要雷霆出手。
临清知道,自己不能再隐藏了。
这黑熊虽蠢笨,但心思单纯,与他相处这些时日,也算有了几分情谊,岂能眼睁睁看它死于非命?
“道友且慢!”
一道清越的意念,如同溪流般骤然插入剑拔弩张的战场,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生灵的识海。
正准备动手的老道士动作一滞,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向临清藏身的大树。
他身后两名年轻弟子更是吓了一跳,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和符箓。
只见一头体型矫健、毛色浅褐的羚羊,从容不迫地从树后踱步而出。
它眼神清澈,步伐沉稳,周身竟隐隐流转着一股中正平和的清灵之气,与寻常野兽乃至一般精怪截然不同。
“妖孽?还有同党?”
一名年轻弟子失声惊呼。
老道士却是眉头微皱,他修为更高,感知更为敏锐。
这头羚羊身上的气息,非但没有寻常妖物的腥煞之气,反而带着一种……玄门正宗的韵味?
这简直闻所未闻!
“刚才是你在说话?”
老道士沉声问道,手中桃木剑并未放下,依旧警惕。
能以神念如此清晰传音的妖兽,绝非等闲。
“正是贫道。”
临清以神念回应,语气平和,同时微微侧身,将吓得缩成一团的黑熊精挡在身后。
“道友息怒。此熊虽曾扰民,但近来已受约束,未曾再犯。且它灵智初开,宛若稚子,罪不至死。还望道友高抬贵手,放它一条生路。”
“放它生路?”
老道士冷哼一声,须发无风自动,“贫道玄诚子,忝为伏牛观观主。此妖盘踞黑风山,屡次下山窃取牲畜贡品,惊扰乡民,岂能因你一言便轻轻放过?妖便是妖,今日若不除之,他日必成祸患!”
他话语铿锵,带着斩妖除魔的决绝信念。
身后两名弟子也齐声喝道:“师尊(观主)所言极是!妖孽害人,天理不容!”
临清心中暗叹,知道单凭口舌难以说服这些秉持正道、视妖如仇的道士。
他心念电转,再次传音道:“玄诚子道友心怀苍生,贫道佩服。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此熊虽为异类,却未曾伤人性命,尚有教化之机。贫道愿以自身担保,定会严加管束,导其向善,绝不使其再为祸乡里。”
玄诚子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临清:“担保?你又是何来历?一身清灵之气,却与妖物为伍,贫道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担保!”
话音未落,他手中桃木剑骤然刺出!
这一剑并非直取临清或黑熊精要害,而是化作三道清冽剑光,分袭临清上、中、下三路,剑势灵动,隐含试探之意,显然是想掂量掂量临清的底细。
临清早有准备。
他知道不动手是无法让对方冷静下来听自己说话的。
他四蹄微错,身形如清风拂柳,间不容发地避开两道剑光,同时头顶羚角清辉一闪,精准地点在第三道剑光的侧面。
“叮!”
一声轻响,剑光溃散。
临清身形借力飘退数步,稳稳站定。他并未反击,只是化解了攻势。
“好身法!”
玄诚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羚羊的反应和技巧,远超他的预料。
他剑诀一变,桃木剑舞动开来,顿时剑光霍霍,如同编织成一张剑网,向临清笼罩而去,剑法中正平和,却绵密异常,正是伏牛观嫡传的“伏魔剑法”。
临清不敢怠慢,将体内那不算深厚的正一法力催动到极致。
他不再单纯闪避,而是以神念牵引法力,于虚空中快速勾勒出“金刚符”、“辟邪符”等基础符箓的虚影,虽因法力所限,符箓威力不强,但胜在施展迅捷,每每于关键时刻挡住或偏转剑光。
他始终记着张道陵的点化之恩,对玄门正道心存敬意,因此出手极有分寸,只守不攻,即便有机会,也绝不伤及对方性命,同时以神念严厉约束想要冲上来帮忙、却只会胡乱挥舞爪子的黑熊精:“笨熊!退后!不得伤人!”
一时间,场中只见剑光闪烁,清辉流转,一老道一羚羊斗得难分难解,却并无多少杀伐之气,反倒更像是一场别开生面的道法切磋。
玄诚子越打越是心惊。
这羚羊施展的手段,分明是玄门正宗的符箓之法!
虽然法力浅薄,但符箓结构严谨,道韵纯正,绝非野狐禅所能比拟。
尤其是其中蕴含的那股“静”与“正”的意韵,竟让他感到一丝熟悉……
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前段时间震动南瞻部洲的大事——鹤鸣山张道陵天师功德圆满,飞升仙界!
据说张天师飞升前,曾于鹤鸣山显圣,点化生灵……
难道……这头羚羊,竟与张天师有关?
得了张天师的传承?
这个念头一起,玄诚子心中的杀意顿时消散了大半。
张道陵天师乃是道门楷模,受天下修士敬仰,若此兽真与天师有缘,自己贸然打杀,岂非不敬?
心念电转间,他剑势不由得缓了下来。
而临清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气息的变化,也顺势收手,后退几步,以示罢战之意。
场中顿时安静下来。
黑熊精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明白怎么打着打着就不打了。
玄诚子收剑而立,目光复杂地看着临清,沉吟片刻,开口道:“你方才所用符法,根基纯正,意韵高远,可是……得了鹤鸣山张天师的传承?”
临清心中微动,知道对方认出了根脚,这倒是省了他一番口舌。
他坦然以神念回应:“不敢妄称传承,只是机缘巧合,蒙天师点化,得授些许微末道法,在此修行。”
得到确认,玄诚子神色更是缓和,他身后两名弟子也面面相觑,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天师点化的灵兽?这来头可不小!
“原来如此。”
玄诚子微微颔首,语气已然不同,“既是天师点化,想必道友亦是有道之士。只是……”
他目光扫过临清身后的黑熊精,“此妖终究是异类,野性难驯,道友虽有慈悲心,但恐养虎为患。”
临清知道对方已然信了大半,便趁热打铁道:“道友放心,贫道在此,定会严加管教。此熊灵智虽低,但本性不恶,近日已不再下山扰民。若它日后再有劣行,无需道友出手,贫道自会清理门户。”
话说到这个份上,玄诚子也不好再坚持。
他看了看眼神清澈、气息平和的临清,又看了看那虽然畏惧但似乎真的没什么凶戾之气的黑熊精,最终叹了口气。
“也罢。既然道友作保,贫道便信你一回。但愿此妖能不负道友教化,早日走上正途。”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它此前窃取的牲畜贡品,需得补偿。此外,需得立下誓言,永不主动伤害黑风山下的百姓。”
临清点头应允:“理当如此。贫道会设法做出补偿。誓言亦可命他立下。”
见临清如此通情达理,玄诚子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
他收起桃木剑,对临清打了个稽首:“道友通情达理,玄诚佩服。还未请教道友如何称呼?”
临清略一沉吟,他本名“临清”不便透露,随口取了个道号。
“贫道……清尘子。”
“清尘子道友。”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伏牛观便在左近,道友若有闲暇,可来观中一叙,论道品茶。”
一场干戈,化为玉帛。
玄诚子又告诫了黑熊精几句,便带着弟子下山去了。
待道士走远,黑熊精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大爪子拍着胸口,瓮声瓮气道:“吓……吓死俺了!清尘……前辈,谢谢你!”
临清看着它那憨样,无奈地摇摇头。
经此一事,他算是暂时在这黑风山站稳了脚跟,但也暴露了行踪。
他抬头望向南方,那里是更广阔的天地。
车迟国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心头,但前路,似乎又多了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