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水屏障轻柔地穿透那流光溢彩的入口,仿佛穿过一层温暖的水膜,内部的空间豁然开朗。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幽暗洞穴,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奇妙之境。脚下是流淌着柔和七色霞光的、如同液态琥珀般的地面,行走其上,泛起圈圈涟漪,却奇异地承载着他们的重量。空气中弥漫着温暖湿润的雾气,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浓郁的生命气息。
最令人震撼的,是悬浮在这片空间中的景象。
无数枚散发着柔和光晕的“茧”,如同拥有生命的星辰,静静地漂浮着。它们大小不一,形态近似椭圆,外壳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半透明,宛如精心雕琢的琉璃凤凰蛋。每一枚涅盘茧的底部,都垫着一片独一无二、蕴含着残余生命精华的凤凰羽翎——那是凤凰在涅盘前留下的、与旧躯壳最后的联系,也是新生的起点。
东方舞的目光急切地扫过这片生命的星海。她看到,有些涅盘茧还十分凝实,光华内敛;而有些则已相当通透,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蜷缩着的、小小的凤凰幼雏的轮廓,它们安详地沉睡着,等待着破茧重生的那一刻。
凭借着血脉深处最强烈的共鸣,她的视线很快锁定了一枚悬浮在稍远处的涅盘茧。这枚茧通体呈现出温暖的赤红色,光华流转,如同有火焰在其中缓慢燃烧。它的外壳目前还完全不透明,但东方舞却仿佛能穿透这层屏障,“看”到其中那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小的生命正在安然孕育。
“母亲……”她喃喃低语,眼中瞬间盈满了水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让她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枚赤红色的茧,去感受那份相隔已久的温暖。
“别动。”
林易风的手及时地、轻轻地拽住了她的衣袖,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示。
“涅盘过程极度脆弱,外界的任何触碰,哪怕是善意的,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波动,干扰新生。”他的金瞳中带着罕见的严肃。
东方舞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缓缓收回。她点了点头,顺从地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只是痴痴地望着那枚赤红色的茧,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母亲……女儿找到您了。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易风见她冷静下来,便悄然退开,将这片宁静的空间完全留给她与母亲独处。他步履轻缓地走到秘境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那里靠着“墙壁”(实际上是凝结成实体的流光壁垒)。他十分自然地倚着壁垒坐下,姿态放松,仿佛对这个动作早已习以为常。
在他的脚边,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摞笔记本。这些笔记本样式古朴,用的是一种神木的树皮鞣制而成的特殊纸张,散发着淡淡的、历经岁月的气息。它们堆叠起来,几乎有蹲下的易风那么高。
易风伸手从最上面取下一本,动作熟练地翻开。笔记本的内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字迹时而工整,时而略显潦草,似乎记录时的心境各不相同。这一本,看起来是最近才开始使用的,还留有大量的空白页。他的手指快速而无声地翻动着书页,目光扫过一个个名字,似乎并非在寻找某个特定的存在,更像是在清点、在确认,又像是在无声地询问:自从我上次离开,这里……又增添了哪些新的名字?又过去了多少漫长的岁月?
一抹极少在他脸上出现的、淡淡的忧郁,如同水中微澜,在他金色的眼底一闪而过。他在这里静静地坐了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或许更久。他没有刻意去计算时间,也无心打扰舞与母亲的静默相守。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易风抬起头,看到东方舞走了过来,她的眼眶还有些微红,但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眼神表明她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舞在易风面前蹲下身,目光落在了他手边那厚厚一摞笔记本上。她冰雪聪明,略一思索,便轻声问道:“这些涅盘茧下的羽毛……都是你一次次带到这里来的,对吗?”
易风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你是怎么猜到的?”
“很简单,”东方舞的逻辑清晰,“近几百年来,凤凰族规极严,不能离开凤凰山甚至被写入族规。每晚,我大姐暮都会亲自巡查、登记各家情况。所以,不可能是凤凰们自己送来的。”
她顿了顿,继续分析,目光灼灼地看着易风:“而外人想要在不惊动整个凤凰族的情况下,一次次将涅盘羽送入这等秘境,难度极大。除非……有内应。而我母亲,当年身为族长,又与你相交莫逆,她就是那个能为你打开方便之门的人,对吧?”
易风再次点头,承认了她的推断。他将手中那本写满名字的笔记本,轻轻递到舞的面前。“每送来一片羽毛,我就会将羽毛主人涅盘前的名字,记录在这上面。”
东方舞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指尖拂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只凤凰的逝去与一场充满希望的新生。而这样厚厚的许多本……她突然深刻地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所经历和背负的时光,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漫长、还要沉重。这种认知,让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悸动。
刚刚与母亲(尽管隔着一层壳)重聚的复杂心绪,与此刻感受到的、横亘在她与易风之间的浩瀚时光洪流交织在一起,让气氛显得有些凝滞。东方舞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沉重,她歪了歪头,带着一丝俏皮和试探问道:“那我们这算是什么?忘年恋?还是说你这是……老牛吃嫩草?”
易风闻言,下意识就伸手想习惯性地去捏她带着促狭笑意的脸颊,就像小时候逗弄她那样。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细腻肌肤的前一瞬,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动作硬生生顿住,转而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故作不满地反驳:“啧,怎么说话呢?我看上去很老吗?放在我们神族里,我这才刚步入青壮年好不好!正值巅峰!”
东方舞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停顿和收敛,心中微动,反而更想逗他了,笑道:“永恒的种族,容颜不改,你当然可以自称青壮年。可我也没见过几个看起来很老的神只呀?你这标准未免太宽松了。”
易风像是被戳到了某个点,一下子来了精神,坐直身子,略带得意地开始举例:“嘿,你还别不信!我跟你说,我烛龙师父,还有羲和师父,那绝对算得上是资历极深、德高望重的老前……”他话说到一半,猛然想起什么,脸色微变,后面那个不敬的词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他仿佛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来自无尽空间深处的某道冰冷视线,耳边似乎回荡起烛龙那带着威胁的低沉嗓音:“小混蛋,再敢在背后编排为师是‘老不死’,就让你亲自体验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老而不死’的手段。记住,空间无处不在,为师……亦无处不在。”
易风瞬间噤声,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脖子,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东方舞看着他这副吃瘪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背后这么说你师父,胆子可真不小。”
“好了好了,”易风连忙站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要驱散那无形的压力,“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该走了。”
东方舞也收敛了笑意,点了点头。她最后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片悬浮着无数生命希望的星海,尤其是那枚温暖的赤红色涅盘茧。
下次再来这里,会是什么时候呢?会是自己走到生命尽头,前来涅盘的那一刻吗?
这个念头悄然划过心间,带着一丝宿命的苍凉。她转身,与易风一同,再次融入了那层流光溢彩的入口,离开了这片生死交替、希望永存的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