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变得慵懒,斜斜地淌过屋檐,在门槛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徐凤年靠在门框上,看着南宫仆射坐在窗前做针线活,手里捏着枚银针,正给念凉缝小肚兜,素白的布料上绣着片小小的槐叶,针脚细密得像春蚕吐的丝。
“虎子说想学骑射。”轩辕青锋端着个竹筛从外面进来,里面晒着刚采的草药,有薄荷、艾草,还有几株开着小紫花的紫苏。她把竹筛往窗台上一放,竹片碰撞的“咯吱”声惊得念安从午睡中醒来,揉着眼睛往徐凤年怀里钻。
“太早了。”徐凤年摸了摸念安的头发,小家伙的发梢还带着点汗湿,“等他长到能拉开半石弓再说。”
“我看未必。”轩辕青锋挑眉,往院角瞥了眼,徐龙象正被虎子缠着,用树枝教他扎马步,虎子的小腿抖得像筛糠,却咬着牙不肯停,“那小子随我,犟得很。”
南宫仆射放下针线,抱起醒了的念凉,小家伙伸出小手,抓着她衣襟上的盘扣玩。“北境的麦子该扬花了吧?”她忽然问,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槐叶。
徐凤年点头:“李伯说今年雨水匀,麦穗比去年饱满。等过些日子,回去看看。”
“带上孩子们吧。”南宫仆射的指尖拂过念凉的脸颊,“让他们看看麦子是怎么长的,桑椹是怎么结的,总比闷在院子里强。”
念安立刻欢呼起来:“我要去看菜苗!王婶说我的小萝卜该长大了!”去年临走前,她在菜畦里埋了颗萝卜籽,天天惦记着。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马蹄声,是褚禄山派来的亲卫,递上封信函。徐凤年拆开看了,眉头微蹙——太安城又有旨意,说是要调北凉军去南疆平叛,字里行间透着试探。
“又来事了?”轩辕青锋一眼就看出不对,语气沉了些。
“无妨。”徐凤年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灶膛,火苗“腾”地窜了一下,很快就烧成了灰烬,“南疆有顾剑棠盯着,轮不到北凉军动。我让褚禄山回封信,就说北境春耕忙,抽不开人手。”
轩辕青锋嗤笑一声:“太安城那些人,怕是忘了北凉军是用来挡北莽的,不是给他们当枪使的。”她走到窗台边,翻了翻晒着的草药,“这紫苏得晒透了,泡水喝能安神,给你带些回北境。”
南宫仆射重新拿起针线,却没再绣槐叶,转而绣了个小小的“凉”字,藏在肚兜内侧。“青雀来信说,她在江南种了新的稻种,产量比往年高两成。”她轻声道,“等秋收了,让她送些过来,试试在北境能不能种。”
徐凤年笑了:“她倒是有心。”
徐龙象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虎子跟在他身后,小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哥,”他挠挠头,手里攥着个布包,“张叔让我带给你的,新打的箭头,说能穿甲。”布包里是十几枚三棱箭头,淬了漆,黑亮得像深潭的水。
“放着吧。”徐凤年接过布包,往墙角的兵器架上放,“但愿用不上。”
虎子忽然凑过来,仰着头问:“爹,北境有北莽人吗?龙象叔说他们的马比我还高。”
徐凤年蹲下身,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有,但他们不敢来。因为有你龙象叔,有李伯,有王婶,还有好多好多人,守着麦子,守着菜苗,守着家。”
虎子似懂非懂,却用力点头:“等我长大了,也帮着守!”
夕阳西斜时,王婶托人捎来了东西,是一篮新蒸的槐花糕,还有给孩子们做的小布鞋,鞋底纳着密密麻麻的针脚。念安拿起块槐花糕,塞进南宫仆射嘴里,又给轩辕青锋递了一块,最后举着自己的那块,跑到院角,喂给正在教虎子劈柴的徐龙象。
槐花香混着糕点的甜,在院子里漫得老远。徐凤年靠在门框上,看着南宫仆射抱着念凉,坐在窗前看夕阳;看着轩辕青锋翻晒草药,偶尔和虎子说笑两句;看着徐龙象笨手笨脚地给念安擦嘴角的糕屑,被小家伙用槐花糊了一脸,却笑得像个孩子。
他忽然觉得,那些朝堂的算计,边境的烽烟,都成了这日常里的背景。真正重要的,是檐下的笑语,是手里的针线,是晒透的草药,是孩子嘴里的槐花糕,是藏在肚兜内侧的“凉”字。
“晚上吃什么?”轩辕青锋拍了拍手上的草药屑,“我去杀只鸡,炖蘑菇。”
“我要吃鸡腿!”虎子举手。
“我也要!”念安跟着喊。
徐龙象挠挠头,小声说:“我想吃鸡翅膀。”
南宫仆射笑了,抱着念凉站起身:“我去烧火。”
徐凤年看着她们走进厨房,炊烟很快从烟囱里冒出来,笔直地往上飘,被风一吹,散成淡淡的雾。他走到兵器架旁,拿起那包箭头,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却没觉得刺骨。
因为他知道,这些箭头守护的,从来不是什么虚无的疆土,而是窗台上晒着的草药,是灶台上炖着的鸡汤,是孩子们的笑声,是身边人温热的呼吸。
远处的芦苇荡在暮色里成了模糊的剪影,蛙鸣渐渐响起来,和厨房里的动静、院角的嬉闹混在一起,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徐凤年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槐花香、饭菜香,还有生活的味道。
这样的日子,真好。